“——您说。”
看着老人一副认真的神情,以及想要坐起来的样子,胡浩博连忙搀扶着他慢慢坐起来,然后正襟危坐着,期待着老人的话语。
“多谢了,孩子,这么长时间来都一直帮助着我。”
“这句话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
“真会说话,东方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老人使劲咳嗽了两下,足足缓了小半分钟才继续说话。
“孩子,你还记得之前我约你夜谈的时候,还给你留下了两个问题吧?”
“啊......是的。”
胡浩博想了想,试图回忆起之前老人问自己的两个问题。
“我想想......您当时问的是‘为什么您一开始知道我没有接受过骑士相关的训练就要留下我’和‘为什么那天您要判我和马蒂的对决为平手’吧?”
“是这样的,你居然还记得,不容易啊。”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也很欣慰的样子。
“虽然我很想听你的答案,不过我觉得你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得出答案吧。”
“的确没有,您刚才问我我才想起来这两个问题。”
“倒是挺实诚的,你这孩子。”
胡浩博的话语的确挺实诚,要不是老人提起来,他都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我啊,很想听到你自己关于这两个问题的回答,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啊。”
“......您不要这么说。”
“我就算不这么说,这也是事实啊。”
老人看了看天花板,喟然叹息着。
“由我自己说的话,就显得没什么意思了,但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相比后者,我还是告诉你我怎么想的吧。”
“您,您说。”
*
“我那天说你和马蒂是平手,肯定是倾向于你的;实际上,如果那是真正的剑术对决的话,你早就已经因为流血过多没命了......你也认同吧?”
“当然了。”
“但是我还是裁决你们平手。”
老人的声音细若游丝,但却一直没有停下,仿佛要把一生中最后的话语向胡浩博讲述完。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孩子,你难道不应该问‘为什么马蒂能击中你几十次,却不攻击你的身体部位而是攻击四肢,给了你最后一击的机会?’”
“......”
“我不能培养她这样的习惯——她想要把你打得心服口服,所以不想直接终结这场比试。但,孩子,你告诉我,你在最后刺中她那一下之前,有预料到自己还能做出那么精彩的一击么?”
“没有,我当时自己的感觉就是,连站起了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你还是击中了她,而且还是胸口;就算有着最好的护甲,被一剑刺中胸口而死也很正常。”
“......是的。”
“而在战场上,人们不仅在凭借着经验技术战斗,还在凭借着本能战斗——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生存的本能。野兽在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会咬人一口,更不要说是人了。是啊,我知道她心高气傲,但这个毛病一定要改掉——到了战场上,没有什么‘心服口服的认输’,只有‘就算死也要从你身上咬块肉下来’。”
“啊,原来是这样......”
听完了雅诺什的解释,少年一副顿悟了的样子——但是他想了一下,不是还有一个问题么?
“那,另外一个问题呢?”
“哦,哦,另外一个......你看我这个记性。”
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以示对自己那因病和年龄变得有些糟糕的记性。
“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过,但是马蒂应该和你抱怨过,那些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的大贵族吧。”
“——”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胡浩博在内心里如此吐槽着。
“确实,她和我说过,不过我觉得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就有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成熟了一点。”
“算不上早吧,成熟这件事多早也不算早。”
老人笑了,笑得让人看不出他在经受结核病这种古代的不治之症的摧残,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马蒂也在我面前表露过这样的想法,当时我真的很诧异。我有过这种想法,但我却实现不了,既没有那样的时间,也没有那样的胆识;拉斯洛足够勇敢,但不够,只有他们兄妹两个人掌握权力的话,没有办法让这个国家强大起来......所以,我才需要更勇敢的孩子,比如你这样的。要知道,其他的技能可以锻炼,但是勇气和意志,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虽然有些人后天也会克服胆怯,但大部分人往往是小时候如此,就一生如此了。”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有理由就不错了,我经常做事不需要理由。”
用尽了所有力气的雅诺什,又躺回了床上。
“比如说......你知道吗,亨里克,我特别想看到你和马蒂在一起的样子,如果由你来做她的丈夫的话,应该就能更好地帮到她了吧?当然,我也只是想想,反正是看不到了。”
“嗯......啊?!”
面前的,外号“白骑士”的老人,想要把他的女儿,未来的“黑鸦王”马蒂·匈雅提嫁给自己——这种事情,足以把胡浩博的下巴惊掉了。
“孩子,你以后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等以后马蒂结婚的时候,你可要多喝一份酒,多吃一份菜啊——那多的一份,就当是祭奠我了。”
“我会的,一定会的。”
“那我就放心了。”
*
怀着沉重的心情,胡浩博向卧室门口一步步地走去——虽然他的话语给了自己莫大的激励,但老人的想法现在也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激荡碰撞着。不仅如此,对他的身体状况的担心,也让他没法平静下来:刚才的话语,已经和遗言差不多了,让少年怀疑雅诺什是否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亨里克。”
当意识到自己以为又睡着了的老人在叫自己的时候,胡浩博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赶回床边。
“雅诺什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把那个旗子拿走......就是,墙角的那面旗帜。”
“那是......”
展开了旗帜的少年,发现在那上面有一面盾徽:在盾徽之上,左下角与右上角是白色的底色与鲜红的狮子;而在左上于右下,则是蓝色的底色与衔着指环的黑鸦——毫无疑问,看过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那黑色的乌鸦不仅是“黑鸦王”马加什的象征,也是匈雅提家族的象征。
“这是,您的家族的旗帜啊......”
“是啊,孩子,你拿着这个吧。”
“我拿着......是让我把这面旗帜交给拉斯洛先生或者马蒂吗?”
“不,孩子,你拿着这面旗帜,是要代替我的——不用交给他们,带着旗帜鼓舞士气的活,现在就交给你了。”
“可是,我甚至不是您的家族的人......我不配拿着它,吧。”
“你配的,孩子。”
老人无光的双目中,流出了最后的神采。
“你就是我的孩子,你不仅仅是亨里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亨里克·匈雅提——带着这面旗帜冲锋吧,也带着我的精神。告诉奥斯曼人,就算白骑士不在战场上,他的孩子们也照样会把他们那样的异教徒杀得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