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一个吉日,就要与我完婚的!”
话音落毕,当场只剩下了两类人:一类不知道简晴舟究竟想干什么,一类是简晴舟。
简晴舟真拿着帕子抹了眼角两滴泪,而后幽幽望向华时恩。
“这位大人方才说,这是陛下御赐的天子剑?”
华时恩迟疑道:“是。”
“八年前,在先甄贵妃娘娘面前,我与王爷的婚约亦是陛下御赐——”
简晴舟微微笑道:“敢问大人,我的御赐,和你的御赐,是不是该有个先来后到?”
就在简晴舟与华时恩周旋之时,季衍已经想清了他的许多疑惑,也明白了简晴舟的意图:无论如何,他不能落到华时恩手里!
海州之难,梁绎之死,乃至今日华时恩栽赃王府、持天子剑相逼,这一连串事情都来得又狠又急。
海匪一事,是梁绎指使远在海州的莫三所为,但他为何不趁季衍人在江陵时动手?若是为了脱清与此事干系,那么海州失手之后,梁绎又为什么会突然遇刺暴毙?是谁知道了此事,乃至在失败后立即杀了他灭口?
梁绎的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桩桩件件,环环相扣,指向的都是季衍收到的那一道密旨——速归中都,改立太子。
眼前的华时恩不过初入朝堂,今天二人是平生初见,但他所作所为同样直逼季衍,已经不难猜出究竟是谁在他、在梁绎背后拿捏着这一切——
当朝宰辅、从来旗帜鲜明的保太子派,华庭商。
“华大人见笑了。”
季衍突然笑得十分坦然,顺着简晴舟的姿势把她拥在怀里:“本王也是奉旨娶亲,不敢忤逆圣意。当然了,华大人若是觉得为难,本王就同华大人上一趟中都,面见陛下,这是先查案还是先拜堂,自有陛下圣裁。”
华时恩一听“中都”二字,立时回答:“不不不,这倒不必。”
就算退一千步一万步,也绝对不能让江陵王靠近中都一步!
“也是下官一时查案心切,不过得了犯人一句口供,就前来叨扰王爷,实是不恭,万望殿下恕罪。”
生怕季衍再动起进宫面圣的念头,华时恩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下官回去一定再行查验——”
“哦,那快回去吧。”季衍诚恳点头道:“华大人为国为民,本王敬佩。来人呐!用王府马车送华大人回府!”
说完,不等华时恩什么反应,季衍已经搂着简晴舟转身走了。
“心肝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不在屋里等我?”
“人家左等右等不见王爷,心里都着急死了。”
“心肝儿别哭,等本王好好补偿你……”
林霜华上前,挡住原地僵化的华时恩的视线:“华大人,请吧。”
“那王爷可一定要——”听着身后关门的声音,简晴舟悬在喉咙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季衍却显然还深在戏中,眨着眼睛望着她。
“嗯?心肝儿要我做什么?”
“……”
简晴舟迅速黑了脸:“要你闭嘴。”
“殿下!”
原来阿年他们都还在这里等着。
“小姐!”百灵急着上前:“小姐——你怎么突然就冲到前面去了!”
刚才他们在屏风后的侧屋里坐着,听到华时恩说府衙之事,还未等别人反应,简晴舟就已经冲了出去,毫无破绽地和季衍演了一出夫唱妇随。
“你家小姐这回可是救我于水火。”季衍笑眯眯地,还挽着简晴舟没松手:“不愧是我的好阿鳞。”
简晴舟方才没觉得半点害羞,现下当着众人的面被他叫做阿鳞,却别过脸不好意思起来:“你还知道自己刚才是水深火热呢。”
刚才季衍据以律例怒斥华时恩,在旁人看来是成竹在胸、理直气壮,其实不然。
华时恩手持天子剑,纵使季衍据理力争能避免直接下狱,却是免不了要跟他上府衙配合调查的。天子剑上打皇家不肖、下打百官不忠,不是说着玩的。
简晴舟搬出来的天子赐婚,是给季衍找了一个由头提及进宫面圣之事。季衍已经猜到,华庭商与华时恩此举或许是想杀了他一了百了,但更重要的是,要拖延他上中都的时间。华时恩毕竟不同华庭商一样老谋深算,话说到此,必然让步,也就给了季衍重新掌握局面的机会。
但这同样让季衍意识到:他们百般阻挠、拖延时间,恐怕是因为陛下……
“殿下。”
刘管家突然站出来,恭敬道:“方才殿下与三小姐所议的——三日后行礼,可是当真?”
这下连简晴舟自己也愣住了。只见刘管家笑眯眯递上来一张黄纸,展开来看,正是三日后的日期。
“老奴已请人查看了,三日之后,确是吉日,极宜婚嫁。”
屋中顿时鸦雀无声。
“自然当真。”
季衍忽然开口。简晴舟下意识地惊呼道:“季衍你——”
季衍却握住了她。那感觉像是在海州时,他握住她沾了血污的手,有力而温柔。
“传我的话——”
季衍向她笑了笑,而后朗声道:“王府上下,就算不眠不休,也得在三日后给我办出一场喜宴来。”
“不仅要办,还要给我办得——惊天动地!”
*
江陵王府三日后就要大办喜宴的消息几乎和华时恩的马车同时出了王府大门,不过半日,满城皆知。
随后,一向低调行事的江陵王府几乎倾府而出,在江陵大街小巷大举采买。一时间,糕点店都做起了喜饼礼糕,绸缎庄都摆起了吉服用料,就连平日里坐在街边剥毛豆的婆子媳妇们都剪起了大红囍剪纸——送到王府就能换钱。
又有消息,说江陵府境内凡职位六品以上官员、年税千石以上富户都接到了帖子,可入王府敬贺。除此之外,王府还包下了江陵十大酒肆,喜宴当日请戏班杂耍大喧锣鼓,并向民间散发喜饼,见者有份。
如此,江陵王府喜宴一事席卷全城,一时间人人传说,处处赞颂。
王府之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小姐?”
百灵推开门进来:“小姐,喜服已经取出来挂好了,您去看看吧。”
她抬头一看,刚好看到简晴舟被绣花针扎了手指,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姐!”百灵惊呼一声,简晴舟笑道:“我没事,习惯了。”
百灵正欲再说什么,简晴舟忙站起来:“喜服放在哪里了?快带我去看看。”
依照习俗,女子婚服当在六礼纳征之后筹备起来,大多由待嫁女儿手绣之。简晴舟的婚事特殊,八岁便有天子赐婚,于是这满绣凤翔于溪图的婚服也是她及笄之年御赐而得。
简晴舟上一次看见它,还要算回到领旨谢恩那天。她只看了一眼,便让人把它压了箱底。
那时候的简晴舟还没有想到,一年后的自己真的会穿上这件婚服,嫁给当初她宁可一辈子不要相见的那个人。
她伸出手,沿着金色绣线轻轻抚过红得耀眼的缎面,不经意笑了。
“百灵,你先帮我披上看看——”
简晴舟回过头,站在那儿的人却不是百灵。
她朝季衍笑:“你怎么得空出来了?帖子都签好了?”
王府里自然有人能写帖子,但每张帖子的落款却非得季衍亲签不可。
季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让霜华发现我在这儿,今日签了不知多少了,也该我休息了。”
他反手关上了门,又对她说:“我帮你披上试试吧。”
简晴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于礼不合——”
说完,她就看见季衍一脸复杂地望着她。
他们做过的于礼不合的事情……好像也不差这一件了。
沉默的片刻之后,季衍抬起手取下了喜服:“阿鳞,过来。”
简晴舟极少盛装。如果说上一回穿竹七重是大家闺秀的衿贵内敛,那么大红喜服上身,便是浓墨重彩的绝艳。
季衍愣愣地望着她,简晴舟低着头别了别鬓发:“你别这样盯着我看……”
她一低头,便看见了喜服上金线满绣的凤翔于溪图,栩栩如生,却又如此陌生。
“陛下赐我这件喜服时……会不会有片刻,想起过姐姐?”
季衍感觉得到她言语中的低落,又想起她在船上说过的那些话。
纵使昔日荣宠如甄贵妃,抑或天性自由如简晴舟,大抵天下女子自坠入情网始,便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
岁久日长,天空海阔,总有人淡忘了誓言,遗落了真心。
但他季衍绝不是其中一个。
“阿鳞。”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季衍,经过生死,见过离合,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对我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了。”
“唯有一愿,求诸天十万八千神佛眷顾于我,听取此言。”
季衍伸出手来,把简晴舟牵入怀中紧拥。
“今生所求,你我,足矣。”
他微微低下头,简晴舟抬眼望见他清俊面容,君子如玉。
他赠予她三分深情,三分执念,再与三分岁月做一壶佳酿,从此温柔乡,长醉不愿醒。
他们相视而笑,拥吻于暮鼓遥遥,夜幕初临。
“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