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秋三人赶路赶得急,不大会儿,从巡旸山上下来后就到了白石驿。白石驿还是那个白石驿,只是如今它的归属确实难以说清楚。
作为边境上的土地,白石驿如今虽然有六成土地归西梁拥有但四成尚且在南楚手中,可又因为南楚实力大于西梁国,所以白石驿最大的管事人,始终是由南楚这边派人接管那个位置。
虽然有人管事,但这种地方,始终是江湖武夫最爱的地界,包括那些个绿林好汉。因为不好管,所以很多时候这个地方的官府都懒得管,任由他们这些武夫闹去。反正事情要是太大了,总有军队来接管的。
赶了一天的路,而且陈清秋和胡瑞雪还使着法子,见此刻太阳落山,陈清秋觉得应该找个客栈留宿一夜,毕竟还有一个李力吉在。
走在街道上,随便由李力吉挑选了一家后,三人一狗就进了店。
胡瑞雪踏进门后,大声说道:“小二,两间房。”
“好勒客官,楼上请。”
在小儿的带领下,陈清秋三人到了楼上,小二领至客房前,留下句‘有事吩咐就是’便离开了。
由于李力吉不喜欢胡瑞雪,所以就有陈清秋和李力吉一起睡一间屋子。胡瑞雪自己一间,他自己倒是觉得这样子自在。而庚辰,也选择和陈清秋一间屋子。
放好行李,休息片刻,陈清秋听到了李力吉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于是招呼着二人下楼吃点东西。
李力吉早已不是那个梁国殿下,早就知道生活不易的艰辛。当陈清秋示意他点些喜欢的菜时,随意点了三个小菜和一碗汤。看到此处,胡瑞雪反倒是觉得这孩子确实受过不少苦。
于是,胡瑞雪颇为豪气的说道:“没事,今儿小爷请客,你尽管点。”
这回李力吉反而出奇的没有同胡瑞雪对着干,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陈清秋趁着吃饭的时间,反倒是有许多想问的,其实之前赶路时候就想问,不过没好意思开口。
“胡兄,那天夜里你究竟是为了何事,才陷入困境?”
胡瑞雪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说道:“这玉佩你可知是何物?”
陈清秋仔细瞧了两眼,摸不出门道,摇了摇头不解道:“不认识。”
胡瑞雪往陈清秋那边靠了靠,细声说道:“这是大理寺众才可拥有的玉佩。”
“大理寺不是管刑狱案件审理的地方吗?”
“你这也不算说错,但是你可知大理寺分有明暗两部?而我就是暗部中人。”
见陈清秋满头雾水,胡瑞雪接着解释道:“山河有精怪这点你该是清楚的。可山河不光是有精怪,甚至于还有妖修。可不论是精怪还是妖修,普通的山下之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修行最好的补品。为了阻止这些精怪或是妖修,所以南楚设立有大理寺暗部。他们有专门的修士,只要知晓你的位置,就专门有人来与你接触。”
陈清秋问道:“那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不答应呗,难不成他还能拿你怎么办吗?这暗部的目的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为了对付精怪和妖修存在的组织罢了。”
陈清秋接着问道:“那为什么要加入他们呢?”
“你吃喝住店不要钱?要不是因为每个月固定给你发放有薪水,而且只要你除的精怪妖修越多,你还会在固有的俸禄上有额外的赏金。不然谁愿意这么劳心劳神?”
陈清秋觉得这待遇还挺不错的,说道:“这待遇似乎挺不错。”
胡瑞雪呵呵一声,道:“若不是因为行走山河,处处得用着银子,不然你以为小爷作为未来天下第一大剑客,用得着给人跑腿吗?毕竟,大侠也是要吃饭的嘛。”
胡瑞雪这一番话倒是极有烟火气。陈清秋曾经有幸在小二楼听过一位说书先生说故事。记得那位说书先生当初来小二楼点了好几位如花似玉的姐姐相陪,然而第二天却拿不出够多的银子,在被一番拷打之下,终于答应在小二楼说书还银子。
像这种客人,不管是客栈还是如小二楼这般的勾栏场所,都不乏少数。只是敢吃这种‘霸王餐’是一回事,能不能安全离开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开始,这个说书先生讲的是一些江湖大侠的故事,可来青楼的客人,谁爱听你讲的那些个破故事?后来这说书先生一番琢磨,幡然醒悟。开始说起了那些个鬼神演义和才子佳人的故事。
别的小厮是什么想法陈清秋不知道,反正他只是记得,当时他自己爱听那些个大侠策马走江湖的故事。只是后来,这说书先生不讲这种故事了。
而且那个时候陈清秋还问过那个说书先生一个问题,问的是‘先生,你说那些大侠们,为什么走到哪儿都有花不完的钱啊?’。当时还给人说书先生问得哑口无言。今天听胡瑞雪之前的一番解释,陈清秋觉得差不多理解了些。
只是有可能这些大侠指不定做着些不为人知的其他勾当,不然哪有可能有如此多用之不竭的钱财?否则更别说救济穷人,自己能够不被饿死就不错了。
不过陈清秋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说书先生讲故事确实讲得挺精彩的。陈清秋还记得他说过的某个蝶娘的故事,他那时候好像还喜欢得很。
一番交谈之中,原来前些日子胡瑞雪打听到某些消息,说是汴京城外的官道老是有外出的行人无故消失。所以胡瑞雪猜测以为这又是精怪害人,因此准备去查看一番,若是真有精怪害人,再除掉不迟。
于是大意的胡瑞雪就中了任安易的幻术,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陈清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要是不是精怪,只是贼寇害人,胡兄你出不出手?”
胡瑞雪摆了摆手,吃了口菜,说道:“当然不管。修士一旦杀凡人,自身便会受到所谓的因果影响。再说了,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听过吗?但也不是说一个人都杀不得,只是积少成多,总归对修行一途不利。因此这些凡人的事,最是麻烦。”
说完胡瑞雪还看了李力吉一眼,李力吉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
而胡瑞雪好像说到了兴头上,接着跟陈清秋说道:“你以为这暗部很多?实话告诉你,我胡瑞雪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可有这一职位的,只有咱南楚一家。而且暗部里边现如今不过百余人。”说完还颇为得意。
陈清秋一想也是这样,不然当初梁国怎么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道人就定下了胜负手。
吃完饭后,便各自回屋内休息。而此刻的西梁皇宫,那个国师正在书房和当今的皇帝陛下讨论国事。
站在书房窗户的年轻皇帝陛下,说道:“国师你看这灯火通明的大都,与当初先帝在世时相比,怎么样?”
这位国师穿着丝绸所织的天师袍,倒是不带冠,只是将头发束起来。听到皇帝陛下有所问,弯着腰回答道:“不遑多让。”
年轻的皇帝陛下笑了笑,走到这位国师身旁,亲自弯腰帮他抖落他袍子角上的几许灰尘。然后问道:“国师,你说我那个弟弟怎么样了?”
本来之前这位皇帝陛下亲自给他抖灰尘,就让他担惊受怕,这回又问到了这个辛秘的问题,豆大的汗滴在他的脸庞划落。
国师弯腰回答:“禀陛下,那位殿下他,怕是要回来了。”
这位年轻的陛下,哦了一声,问道:“这是何故?”
“昨夜臣在回房睡觉之时,那个小殿下的草人有了反应。”
皇帝李城纪继续问道:“有了反应是指?”
国师解释道:“在道门修士修习的三千道法之内,有草人与符箓二种。臣天资有限,仅仅学会这两门皮毛功夫。草人术法,最为常见的,便是宫闱里诸多嫔妃互相之间用来诅咒他人的法子,只是那种术法还是得看做草人的那人功力如何。懂皮毛的便可让人无处遁形,哪怕离你再远,总能知道他的位置。精通者才是可无形无声的杀人于千里之外。以前臣曾经制有三个草人,后来两人死在臣手下,草人也随之烟消云散。可小殿下那枚,始终保存着。原本这么多年,小殿下从未移过位置,昨日臣发现,小殿下,离陛下您越来越近了。”
李城纪没有任何表情,平淡的问道:“当初国师为何不赶尽杀绝?”
“非是臣不愿,实在是臣修为有限。那日臣亲自追至那楚国,本来已斩杀了戴天晴和任安易二人。可有位前辈出手,救下了那位小殿下。那位前辈,修为实在是高深莫测,臣在他的面前,仿佛,仿佛就像一个婴儿一般。实在是束手无策,便只能回来大都。”
李城纪做了好几年的皇帝了,可如今看上去依然很年轻。他再次走到国师申福耳边,开口道:“可国师这些年为何不曾去杀了皇弟?”
这一问,才是今天晚上谈话的重头之戏。
见申福满头大汗,李城纪笑了笑,说道:“国师不必惊慌,实话实说就是。”
李城纪说完之后,国师申福扑通跪在了地上,说道:“臣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臣本是龙云山浮云观一介小道,修炼多年,最终境界一直踯躅不前。后来臣读道藏,看见曾有名家天师府的前辈下山辅佐天子登基,借助天子龙气乘鹤飞升。于是臣便打了这么一出主意,见大梁先帝陛下气数将至,于是便留在梁国,之后便设法遇见了陛下您。可,这么多年下来,臣虽然修炼偶有进步,但是破境希望,实在不大。反倒是陛下您的龙气,于臣吸走大半。”
申福言语至此,便真的是真心实意了。
李城纪一直保持着笑容,道:“其实朕啊,早就猜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只是今日国师亲自道明,朕却没有料到的。容朕再好好猜一次,如果没猜错的话,爱卿恐怕不是人罢。”
申福听到此话,一直叩头,直到头破血流。李城纪赶紧上去将他扶起来,说道:“国师何必于此?你是山上修士,朕不过一介凡人。要说起来,朕与国师才是真正的地位悬殊。”
福至心灵,便早已泪流满面。
申福两行清泪,今日止不住的往下掉,望着李城纪,哽咽道:“当初没杀小殿下,实在是小人自私,当时除了那位前辈的阻止之外,小人看到小殿下头顶有紫气旋绕,未敢出手。若是出手,只怕是天雷滚滚降下,小人身死道消。于是小人存了心思,未曾再出手。”
李城纪哈哈大笑,擦了擦申福的泪水,说道:“国师你这般倒也有几分烟火气。不像当初,朕看国师,怎么瞧怎么觉得仙风道骨。”
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塞上深陷敌阵。当他以为自己这精彩的一生尚未开始便要结束的时候,一位道人脚上踏着祥云,出现在战场之上,拂尘掠过,便将他救走。当时他觉得,这或许就是天上神仙吧!
申福始终弯着腰,说道:“其实山上修士,始终还是沾上一个人字。”
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李城纪突然问道:“国师,朕还能活多久?”
“二十年。”
本来以为起码还有三十年的李城纪,虽然心里挺失落的,但始终还是保持着笑容,今日君臣二人,推心置腹。
“国师你可真不够客气的啊。”
申福又欲跪下,这回李城纪提前拦下了他,说道:“朕就与你开个玩笑,国师今日怕不是要把那少的十年都跪完不成?”
申福感动的说道:“陛下放心,贫道一定回山为陛下讨两粒丹药来。”
李城纪没有接话,而是坐回书桌旁,望着前面数百道奏折,挥了挥手说道:“夜深了,国师也请回吧。”
于是申福转身离去,走到门时,李城纪好像想起了某件事情,朗声说道:“国师啊,以后别再偷吃爱妃的画眉了,明日起朕让下边每日给你送两只家雀儿去,可好?”
申福心想‘原来如此’,关上门后,也是大声回应李城纪:“谢过陛下了。”
屋里屋外,君臣相笑。
好一幅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