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致的推测就是这样,凶手用了一种被称为火银的东西,遇血水油脂就会猛烈燃烧,烧死了那个黑衣人。至于凶手具体怎么办到的,我会命陈冲他们几个继续调查,必会尽快给叶大人与令郎令爱一个答复。”叶府中,卫染和叶展叶畅坐在会客厅,卫染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边喝边说。
“那就有劳卫大人了,老夫感激不尽。”叶展淡淡地道谢,叶畅就坐在他旁边,几次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焦急。
“嗯,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天色也不早了,叶大人恕在下先回。”卫染放下茶盏,行了礼便准备离去,叶展也不强留,带上叶畅将卫染送出了府门。
待到卫染骑马行远,叶畅终于按耐不住,有些责怪地问起叶展:“父亲大人,畅儿不明白,有些细节您为什么不和卫大人说明。”叶畅所说的细节,也是在自己与妹妹遇险之后好几天才偶然得知的:妹妹自从那晚受了惊吓,就大病在床,几天来叶畅亲自替她煎药,一日叶畅见汤药将尽,便准备去郎中哪里再开几副,但是不记得当初开的药方,就去叶展的书房取,叶展此时离府上朝,叶畅便自己推门而入翻找,碰巧翻到了汤顾的来信,疑惑间拆开信封,只见信里只有三字:畅危矣。叶畅当时着实一惊,心想父亲并非看到回府的马匹无人才托卫大人前来寻救,而是事先收到了汤顾的来信?汤顾怎么会料事于先,知道自己和妹妹会在竹林遇险?这封信太过诡异,父亲理应跟卫大人提及啊。
叶展听得儿子询问,没有答话,兀自背手向府内走去。叶畅见父亲不答,还欲继续追问,却被叶展一句话打断:“这封信能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你这不肖知道什么?你就庆幸自己还有一命吧!去照顾好曦儿,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处理。”叶畅被父亲冷冰冰的态度激的一愣,只好朝叶展的背影拱手而去,不再询问。叶展此时则是愁眉不展,叶畅叶曦遇险一事一下子耽搁了他好几天,这恐怕也是自己怀疑即将发生的惊天阴谋的一小环罢了。从许乐清前些日告诉自己皇城冬狩之事开始,叶展就暗地留心各方异样,若是太后想借机铲除世子必然会有所行动,竹林出现的黑衣人应该就是关键,但据卫染说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莫非黑衣人还未来及实施计划就撞见了畅儿他们?抛开此事不谈,汤顾能提前给自己来信就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但他如此明目张胆地用行动告诉自己他与此事有关又是为了什么?叶展只觉得被一层阴霾笼罩,针对世子的一张大网已经拉开,叔孙老师和太子竟没有一点防范,连忙对几名内人吩咐下去:“叶福,你去准备一下车马,再找人给叔孙大人递一份名刺,我今晚要去他府上拜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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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日入十分,圣津城的街道燃起万千灯火,仍是热闹非凡。叶畅走在熙攘的市街上,自顾自踢着脚边的石子,无论是吆喝商品的小贩,还是青楼门前暗送秋波的女孩,少年似乎都完全视而不见。
“父亲怎么这般无理,明明我也深陷于危,甚至于以命相搏,事情蹊跷不与我言也就罢了,怎地在那无端发作,啊...真是恼人啊!”叶畅一脚将一块石子踢飞得老远,却是正中一青衣大汉的脖颈。只见那人动动肩膀,转过头来怒视叶畅,那张脸生的宛若猿猴,叫人看着就心生畏惧。
“是谁家的小子不长眼睛,还不快给大爷赔罪?”叶畅此时一身便服,大汉以为是哪家商户或是小官家的儿子,就趾高气扬的嚷嚷起来。
叶畅向来不愿高调为人,换作平时他也许赔个不是或是亮个身份就这么算了,但这几天诸事不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眼下被大汉这么一说,顿时怒从心中起,寸步不让的回敬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东西,挡了小爷的道,还不快快闪开?”
大汉一听不怒反笑,旋即招呼附近七八个同样青衣打扮的同伴,笑道:“小子,爷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劝你好好说话,不然不用等我家少爷出来,哥几个就能让你回娘胎里从新修炼一番!”
话不投机半句多,管他家少爷是谁,叶畅正要先下手为强,却听一声怒斥:“郑阿猛!你!奶奶的……啊不,气煞本公子也!你倚强凌弱成何体统?本公子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咳嗯...那个,许姑娘不要作怪,此人是父公临时找来的家丁,不是我们郑家的人,哈...哈哈...”这声音说不上有何威严,大汉听了却立刻萎了下来,叶畅倒是被这番自我解释逗得一乐,想必是他家主子来了,便寻声望去,只见从大汉身后的留芳阁中走出十数个身影,叶畅倒还认识不少,都是些名门子弟:
光禄勋翁抟之子翁伏、大鸿胪刘毅督次子刘光舜、卫尉段忠之子段明段影兄弟、御史中丞之子周禾、散骑侍郎文郁平、议郎祢融等等。再瞧为首说话的人,长的老鼠脸,金鱼眼,扁塌鼻子横中间;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像没褪净的猪毛,锦缎下一副枯瘦的身子,没比死人胖多少;弓着背,驼着腰,一身绮丽不觉贵,八尺二寸不显高!正是当朝御史大夫郑安之子,郑己行;至于他口中的许姑娘便是留芳阁的头牌艺伎许铃儿,此刻正含笑矜持而行,因为其长相可谓绝然出尘,琴棋诗画又无所不通,公侯之子有不少追求她的已不是什么秘密;再往旁边看去,叶畅居然看见汤问渊正手持折扇跟在许铃儿身旁,而汤问渊认出叶畅后,精致的面容上先是有些惊异,随后友好地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叶畅不禁大汗,暗想汤兄你隆冬腊月拿一把折扇难道自己不觉得诡异吗,不过还是遥一拱手算是回礼,便要避开众人。
“等一下,这不是叶家的小子...啊不,叶贤弟吗?本少爷的贤弟就是你贤弟,不对,就是你大爷!你个成事不足的玩意儿,好端端冲撞了人家,让许姑娘怎么看我?还不快向叶公子赔罪?”叶畅还未抬脚走人,郑己行却先将他认了出来,又是给了那青衣大汉一顿猛捶,强行让他一脸青包地给叶畅赔了罪。被这么一闹,叶畅更是心烦的不行,却又碍于礼数不能假装没看见郑己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寒暄几句,言毕恨不得拔腿就走找个清静之地,怎奈刚走出去两步,再次被一个声音叫住:“这位莫非便是几日前一人击杀数位贼人的叶公子?小女子斗胆邀叶公子与诸位公子一道去城北竹林小酌淡酒,切磋诗赋,顺带讲讲公子当日之英勇,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缓柔的声音仿若雅歌,听一句似能化解毕生之憾,发话的正是众人簇拥的许铃儿。
叶畅不禁有些失神,怪不得那么多公侯之子都倾心于这个女子,单是听她几言就能暂时放下所恼之事啊……叶畅转身端详了一下许铃儿,却见她生的香腮吹雪,云鬓微卷,黛眉染墨,若雾外峰峦,朱唇点绛,似平湖日影,双目如窥心锁,送尽洞庭秋水...“咳嗯!”不满的咳嗽声传来,紧接着众人如染了痨病一样都开始咳嗽起来,叶畅这才注意到以郑己行为首的几人已经要用目光生吞他了,于是赶紧颔首行礼:“叶畅在此谢过许姑娘美意了,不过在下未满弱冠,照律不得饮酒,只得就此作罢了。”
“这样啊……那甚是可惜。”许铃儿语气中竟有些失望。郑己行听了连忙对叶畅说:“叶贤弟,我看你平时也是任侠豪爽之人,今日怎如此拘礼?听为兄一言,别受制于那些给庶民的戒律,拂了许姑娘的兴致!”说罢拉起叶畅就要走,弄得叶畅万分不自在,心想:郑己行,我们平时很熟吗?甩手就要拒绝这附庸风雅的狗皮膏药,汤问渊却上前轻轻拍了拍叶畅的肩膀,面带和煦的微笑说道:“小畅,你前些日子的事我听说了,怎奈事务缠身,未能登门看望,不如借此机会把酒舒怀,全当让愚兄赔个不是,你说可好?”叶畅听得这话微微一顿,转念想到汤顾的来信,稍作思索便改了主意,拱手答道:“刚刚是在下不识趣了,既然许姑娘诚心邀请,诸位贤兄又不嫌在下才疏学浅,畅这便不再推诿,还请各位带路先行。”
“这就对嘛!许姑娘,我说什么来着,这圣津城内的饱学之士皆我郑己行之友!今日我做东,酒水坐席早已一应俱全,诸位吟诗作赋,定要尽兴!”郑己行又在那自吹自擂起来,顺势将许铃儿扶上了备好的马车,自己也想钻进去却被赶了下来,只好悻悻作罢。众人各自上马入轿,声势甚是浩荡地朝北玄门行去。
不到柱香的功夫,一行人便抵达了城北竹林,郑己行事先已命人搭幛布席,引水流觞,温酒磨墨,炭火灯笼,看得出费了不少功夫准备。郑己行先是引许铃儿落座正中,接着自己便坐在铃儿以右首席,汤问渊则也毫不客气,手摇折扇,面带人畜无害的微笑占据了左侧首席。郑己行看了看汤问渊的笑容,槽牙咬的咯咯直响,心里暗骂:这个眯眯眼,非得和本少爷抢风头,本来是我邀请许姑娘来此赏月作赋,你非得要横插一脚,不过别看你平时在殿学里压我一头,讨了不少名门闺秀的欢心,为了这次诗会我可是有备而来,非在许姑娘面前把你比下去不可!
不提汤郑两人在这用眼神暗自交锋,其他人也都趁此时各自落座,若仔细观察就不难看出,朝中与郑安交好的世家子弟像翁伏、刘光舜、周禾等全都聚在了左侧坐席,汤顾一脉党羽的子嗣,以段氏昆仲为首则都坐在了右侧为汤问渊应援,惟有少数几个自恃才华者,离群独坐,似要在伊人面前上演一出舌战群儒的好戏。照理讲,叶畅的父亲叶展是受郑安提拔,自己应当坐在郑己行一侧才是,但一来叶畅不喜郑夸张的为人,平时与其并无多少交集,倒是和汤问渊情投意合;再者叶畅之所以来趟这浑水,就是想从汤问渊那探听关于自己前几日遇险以及其父来信的内因,便挑了汤问渊身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想待酒席间歇方便与其交谈。
日入将尽,黄昏未及。满座衣冠举杯笑谈,等待诗会正式开始,众人所盼之下,许铃儿缓缓离座翩步走往圈中,用如水双眸环视一番众人后开口道:“今日得蒙郑公子雅意,邀诸位公子与小女子一同于此赏月作赋,以诗会友,小女子不才,愿献拙劣琴艺,为诸位殿学才子诗令助兴,这厢有礼了。”言毕轻唤侍女,搬来一具檀木古琴,略微调试后便开始弹奏起来,琴音缥缈,似若有形,轻启薄雾,鼓动香风,众人皆听得痴迷,一时竟忘了来此的目的。
“诸友如此矜持,那汤某斗胆先启诗令,既然今日来此赏月,不如就以月为题。”汤问渊仍面带浅笑,声音不大,却把好几位失了神的公子吓了一跳,惊觉自己丑态,连忙附和几声。郑己行也是被他吓到的,等缓过神来才懊悔不已:啊呀呀,陶醉于许姑娘的琴声竟被这家伙抢了先,一会得扳回场面才是。只见汤问渊挽袖取觞,待一旁侍者斟满,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碌碌于夜,复蹈前辙。
佳人若梦,月岂无情。
寤寐唯见,感慨徒生。
今夜无思,待旦既明。
惶惶于夜,复蹈前辙。
佳人难梦,月岂无心。
寤寐不见,瀚海丁零。
今夜忧思,杜鹃不鸣。
茫茫于夜,终弃前辙。
佳人既忘,月亦暝暝。
寤寐复见,悔焉终醒。
今夜寄思,惟月共情。
大意就是写男子思念心上之人难以入眠,怪月无情扰人清梦,本得以梦中相见却已然天明,而后再次梦见伊人,懊悔惊醒,只能拖月光寄托自己的情思,感叹月非无情。汤问渊吟毕,朝许铃儿遥一举杯,小酌一口,随后将剩下的酒倒入所引流水中,再放入酒觞继续令其随波而流,举手投足恰到好处,强大的气场顿时令众人鸦雀无声。许铃儿望了一眼汤问渊,心觉此人才华出众,仪表不凡,当真有人中骐骥之势呢,不过那笑容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再说郑己行,此时已经满脸尴尬,要知自己与汤分坐左右首席,离他最近,眼看流觞将至,自己竟毫无头绪,纵是腊月寒天,汗水却早就浸湿了背后的锦服。汤问渊似笑非笑地看了郑己行一眼,更让后者窘迫不堪,流觞已至,郑己行最终未能作赋,只好准备斟满自罚一杯,刚要一饮而尽,右侧坐席一人却离座而起,朗声道:“且慢!汤伯深贤弟狡黠矣!流觞酒令岂有如此接法?汤贤弟自启诗令,想必早有准备,不予他人片刻思索,郑贤弟如何接得?周某愿在此代己行作赋一首!”众人闻声望去,认得说话者乃御史中丞之子周禾,字惜农,素以文思敏捷得名,是众人中少有的二十未半就俸禄四百石的朝中新秀,郑己行见了不禁长吁口气,毕竟周禾的文采还是极令人放心。
周禾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双目微闭,却是要尽洒潘江,众人也都倾耳噤声,唯有袅袅琴音时缓时急。半晌,周禾猛一睁眼:“有了!诸位听好!”
世界观附注:国家
丹帝国是东方大陆上延续了近千年的古国,为东方诸国的宗主国。国家分为九州方便管理,由北向南依次为幽、凉、冀、兖、京畿、扬、益、楚、兑。自六百年前开放凉州关卡走廊,便与西方诸僚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其北方活动着以狶为首的诸多游牧民族,二者常年处于战争状态。西南面为相对落后的百越,虽然丹的版图包含该地,但实际上由于土地贫瘠,疫病多发,丹无暇投入过多人力物力,该地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帝国南面为潜龙湾及南洋,是一片面积比丹还要大的海洋,复杂的水况使得这里成为海盗、逃犯的猖獗之地。东南方向则为兑州,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大型岛屿,面积约为丹的九分之一,由于不产铁矿,近千年前被丹吞并。帝国东侧为东洋,再东则为丹的附属国之一,圣樱古国,是一个宗教性质的岛国,科技文化落后,盛产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