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网吧客人来了不少,王威看见刘璃海正坐在主机旁手忙脚乱。今天是星期六了,星期六星期天学生放假,从来是网吧盈收最高的日子。
王威问,美萍网管系统会用吗?
刘璃海说,刚开始不大明白,现在差不多明白了。
王威心怀一宽,出门口见一堆垃圾堆着,回转过来,说,垃圾怎么堆在那里?!
我不知道堆在那里,又不好到里间叫你。
你人头长着猪脑袋啊。
王威这话是昨天上网一个小子的口头禅,他的本意其实是开个玩笑提醒她,垃圾堆就在楼下,可是他脸上表情疲惫,和语气不同步,一张脸方得象个电脑显示器一般冷酷无情。
这话伤人了。
一出口,王威本想解释什么,想想,什么也没说,拖着鞋子塌答塌答进了洗手间。
刘璃海冷冷想着,到那里都一样,老板老板,不就是老板着脸,上班第一天总是免不了先给打工的来个下马威。
刘璃海懊恼自己明知道去那里上班都一样,到底是看不破。
王威洗了把脸,脑子渐渐清明,该说什么才好。
该说什么好呢?
王威口中喃喃的说的好几遍。道歉是不必,管他的,他心里又明镜似的明白,真的走出去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自然而然。
从洗手间的窗户望出去,对面的会堂屋顶的瓦片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不同,看着全是黯淡的一色,他的心情象身旁的抽水管道从四楼低落到一楼。
王威重重的朝浴盆里“呸”得吐了口痰,发现浴盆里头红红的一大块,都是牙血,映着这浴盆上原有的黄黄白白,刺眼扎心的难看。
“铛铛铛”的几声响,是人民会堂不远处人民一中的报时钟声。虽然是星期六,东山一中作为县唯一的重点学校,初三高三补习班照样上课。
再过十几天,又是清明节,王威想着,学校又要放假了,生意会更闹热些,一想象起那些还没到手的钱,他又高兴了。
这时候,洗手间的大门砰砰直响,兵兵大喊大叫,老板老板王老板,我憋死了,快爆浆了。
刘璃海看着他回到网吧,尽量笑得自然,笑容却象剪纸贴上去脸的不自然,心中的委屈仿佛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更让她堵心的是,他压根就不正眼看她。
她当然不会想到,是他不敢。
王威放好脸盆牙杯出来,说,怎么样,还习惯吧。
刘璃海低着头,王威也不等她说话,好象话一直说下去,才感到心里顺畅,喉结都不动或者根本就没有动过的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早上来,桌子椅子烟灰缸,地板拖一下,日头如果不大,就把窗帘全部拉开。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记得把饮水机开了,这冷天没人爱喝热水,送水热线的号码记在电话薄,就是放在电话旁的那本。
其实啊,也没什么事。
末了,王威装做很自然的提起,还有就是刚才那堆垃圾的处理。
刘璃海抬起头。
王威说,垃圾堆离这里是比较远,从人民会堂后面走过去有个潮剧院,你知道那个地方吧,潮剧院靠大门旁边有个垃圾堆。
王威又说,你不用每天走那么远,我以前买了个大篾筐,放在楼道转角,以后垃圾先倒在那里,只是那篾筐太大,可能一个人提不动,我明天再买个小一号,这样吧,我现在带你去倒垃圾。
王威一串话说完,兵兵也从厕所你出来了,王威就让兵兵帮着照看一下他的网吧。
王威走到门口,好一会刘璃海才出来,左手提着扫把,右手提着铁畚箕。
王威问,你干什么。
刘璃海张了张门口处的垃圾,早不见了。
王威说,洗手间里头也有一副畚箕扫把,还有拖把,我刚才清理了垃圾了,已经倒到了大篾筐。
刘璃海心头一阵暖意,明白了,其实也没明白,只是知道自己错怪了他。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扛着一大篾筐的垃圾来到了潮剧剧院门口。
每一天网吧生产的垃圾可观啊!王威说,以前我一天可得跑三四趟,泡面,瓜子、零食、鞋袜,各种饮料瓶塑料袋,也是够够的。
王威又问,喜欢潮剧吗?
一路无话,王威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不提防,说喜欢,又忙摇头,说不喜欢。
王威随口差点说出—潮剧啊,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喜欢的!
这样的感慨,是他母亲顾爱民的套话。他母亲只要遇见小一辈的说话不投气,就奉送上这么一句,反正不要钱。
垃圾对着高耸的垃圾堆一倒。各自站在原地拍了拍手。
毕竟不熟,两个人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
王威心里抱怨自己,随便说点什么,说下去,也是好的,是个玩笑,有了气氛,笑了,大家可以自然一点,什么都能说开了。
不过,这人世间,千万人以为的易事,到了他这里,不唯是难,往往还会变成难上加难。
王威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十年之后,三十年王威很容易的既嘲笑又缅怀这个二十岁的王威,然而,那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时,王威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和整个外部世界的关系。
而等到了他四十岁了,他又明白另外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有强大的内心,并不需要外部世界的认同,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光,一颗心光明,也就挨过去了。
没有一个成年人能够有幸,穿越回二十年前,去指导年少的自己。
又自然,也没有一个少年人有幸让自己一夜老去二十岁,去明白这人世间一切一切最为简简单单的人情世故。
回去路上,两人还是一左一右的提起篾筐,刘璃海说,我自己一个人拿回去。王威说,不用不用。他顺口还想说,路上人家看了,那成什么样子。女的拿篾筐,男的倒在一边晾着。这话,也是笑话,可王威憋红了腮帮子,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恨得都想掌自己的嘴。刘璃海扯着篾筐提手的一边,感觉到他的力气,略挣了一下,再挣下去也不是样子,松了手,默默的随着他,在他身后走。刘璃海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只不看他,又不敢拉的太远,一看见他肩头一耸,她就加快几步。一不小心,她脚一拐,牵动了昨天的旧伤口,疼的厉害,想走快,也不成了。王威在前面走得不安心,他想象着刘璃海正在他的身后,他不明白书上的胡说八道—
一个男人身后有一个默默注视的女人,是一种福气。
狗屁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