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下的儿女的心中,那一个人的妈又不是古怪的呢?
刘璃海想着要不要告诉这位老板,他母亲过来时候的情形,又一想,可能等一下他母亲就过来了。而且,本没有值得一说的事。
王威说起了自己的父亲,告诉刘璃海,你见过的,上次来网吧抓过人。
十年前,那时候王实意还在教师家属大院住着,他的暑假都和父亲在一起。
那时候,王威和萧有光应该已经不往来了。
他们住的哪一栋楼叫育才楼,楼上楼下的住着三十几户人家,楼上有个老师是龙岩人,得了一种怪病,什么病现在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后背长着一大块白藓。
那个老师一到傍晚就不停的咳嗽,家门口放着小平炉,熬着中药,一天熬三次,水开了,就倒进一碗凉水,要倒三次。
那个老师的病大约治了很久,一直也没治好就调走了。
王威回忆起了这个片段,对刘璃海说,我习惯了了每晨早从窗户里偷偷透进来的熬药的气息,突然没了,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好长一段日子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你呢?说说。
说什么?
说说药,中药。
刘璃海把地上的报纸和杂志折好叠好,归总到桌面上,又把电热水壶的插头拔了下来,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
刘璃海说,我母亲常生病,穷,买不起西药,就在院子门口种上一畦,药很苦。还种过几株桂树,后来搬家,都被砍掉了。
真可惜。
不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中医治的从来不是病,治的是心。
王威觉得这话真荒谬,却点了点头。也许,他病了,不想争辩。又也许,他信她。更也许,他想继续聊下去,而聊下去的前提必须得先达成小小的共识。
刘璃海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了,想换了个话题,就说,兵兵看管网吧,老是胡闹,还玩捉迷藏的游戏,该不该扣他工资。
他一天工资也就五块钱,扣这钱,好没意思。
不是啊,他们还在网吧里头学猫叫狗叫鸡叫,都初三了啊,太幼稚了。
你呢?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王威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就好像请了个人一起吃满汉全席,自己吃得爽了,满头大汗,却见请来的人还没动筷子,羞愧了。
刘璃海吃了一惊,要向这个男人,这个性别是老板的男人说自己的童年吗?
她温暖得想,这个男人真弱啊。
刘璃海并不介意向这个男人坦荡自己的心头刀剑、胸中甲兵,只是,她又觉得这一时并不是时候,她一趁手,又拿起了扫帚,说,我小时也和多数人没两样。
她的扫帚经过了王威的床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被角拉了上来。
王威身子向前倾,捞住了刘璃海的手,说,让我看看。
刘璃海看他眉开眼笑,却没有轻佻的意思,于是把手大大方方伸了过去,问,看什么?
就是想看看。
王威把她的手拉到眼前,摊开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上纹路简单、断续。
王威勾起食指,食指的侧面摩擦着她修长的手指,说,手指长的人心思细腻、机敏。手心的纹路短而粗,做事情坚定,你的鼻梁也很直。
刘璃海笑起来,说,你居然会看相?真的假的。
她马上意思到,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为老板,事实上他本不在意。
王威这一时的目光在刘璃海的脸上来去,象站在美术馆的油画前,一边惊奇的想着,当初那些对她的厌恶、不愉全不知那里去了。
他发了呆,好一会儿,接着说,知道吗?鼻翼与嘴巴间的弧线在相书上,叫做法令,弧线越是深刻,越有人听你的、依你的意思去行,有了这条线,到那里都是主管。
她笑,想说,那这网吧该是我来当老板才对。
王威说,你看,你现在管几十台机子,也是个主管嘛。耳廓很薄,福气少了些,不过还好,耳当,就是耳朵小小突起的那一块,主的是挡灾,保你一生平安了。
平安就好。刘璃海并不相信算命,这么多年来,她太苦了,她不能信。但是,这一时,她乐意这些话从自己的老板口中说出来。
大多数人生命线命运线智慧线情感线,这手心四大线会组合成一个M字,代表着事业有成。王威继续说,你呢?这方面就不大乐观。
乐观了,就不给你打工了。就得骑到你头上去了。刘璃海心里大不以为然。
还有,生命线尽头如果有个小分叉撑起来,就是这里,那是家底厚,人缘好,事业便能有个根基,你竟没有,看来这辈子要抓住一个好男人才行。
真看不出来,你也信这个。刘璃海对老板的算命术没法发表任何意见,也不想发表。
我也不是信。
那你为什么学这个,还挺象个专家。刘璃海问。
王威有些得意,说,不就是为了摸摸女孩子的手和脸蛋么?我当初啊,也算是苦读了,现在,全荒废了。
里间的小门处,有人敲了敲门,王威和刘璃海一起抬起头。
王威喊了一声,妈。
刘璃海把手抽了回来,跟着,脸上才一红,低着头,也喊了声阿姨。
她拿起扫把继续清扫他的床底,床的另一侧。
那一侧靠窗,刘璃海还从来没有绕进去过,她眼睛一瞄,依稀是一件内裤,神情间古怪起来。王威看着她的脸色,隐约的想起,真是尴尬,恨不得自己这一刻是躺在太平间的停尸房,第一是没了感觉知觉,第二有块白布遮住自己的脸面。
妈。
即便内心无比抗拒,但当顾爱民在王威面前坐了下来,王威还是轻轻的叫了一声。只是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要是有一盆玉兰花该多好。
弟。
二十年了,从小到大,顾爱民就是一直用当地的方言叫着自己的儿子,哪怕儿子从小到大抗议多少回。
顾爱民自有其逻辑,我的儿子,我想叫什么?你不想答应,可以不答应。大不了你可以不做我的儿子。
王威知道,母亲肯定又从她笃信的中医华医生哪里求到一味药了,熬好了,等一下这药壶一打开,整个屋子又开始充充满满了中药的味儿了。
这医生又没看过我的病情,开什么方子?
说的好像你吃的这些西药,都是看了医生才开出来的。顾爱民找到了摆放药壶的小桌子,说,你怎么攒下了那么多臭衣服,脏死了。
王威同样知道,这是母亲在炫耀她的功绩,儿子离开了母亲,必然生活不能自理。
暂时没有买洗衣机的打算。王威这样回答了,也知道母亲必然以此为突破口,又该絮絮叨叨教训他一通。
衣服脏了就得洗,和洗衣机有什么关系,我养你那么多年,在你十岁之前,你的衣服不是我一件又一件手洗的。
不是说了,打算买洗衣机了吗?
没洗衣机之前呢?日子就不过了?
病了啊!
王威心里绝望的呻吟,他从来不想听到这些,也更不想在生病的这一会儿听到这些。
他特意以加重的鼻音强调自己的病。虽然,他同样知道,自己的这个母亲立马会调整战术。
你不是请了人了,刚才出去的小姑娘是你请的吧?难不成还是你的女朋友?母亲一脸的不屑。
人家是来当网管的,我请的不是保姆?
那她怎么还扫地了?
我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