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额头涔涔是汗,前胸后背的湿了好大的一片,是这样的醒来。
几点了?王威吃着范英珠带过来的零食,梦里的情形如潮如水在胸口来去。
范英珠喂了他一个跳跳糖。
王威觉得有好多话要和范英珠说上一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范英珠看了看手机,给王威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16点31分49秒。
我想出去走走,你呢?王威把手放在范英珠的小脑袋上。
范英珠偏着头,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当,然,是,一,起,啊。
从医院的二楼下来,王威脚一滑,差点摔着了,还好迎面上来的一个小伙子接住了他,王威连声道谢。
到了医院门口,王威左右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有点控制不住平衡的样子,到底病床上躺的久了,把身体躺坏了。
王威穿的是拖鞋,刚才既然险些在台阶上滑倒,范英珠于是很自然地扶住王威的手臂,提醒他,说,小心你的脚,脚下面。
王威拂开她的手,说,我还没那么老。
哦,你才知道啊。范英珠站在东山人民医院的大门口,手上搭了个凉棚,原地高高就是一跳,她腰下的挎包也飞了起来。
王威问,你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只是想让你问一问我。
问什么?
问我干什么啊。
王威翻了翻白眼,他去医院门口的小店买了一包红塔山,出来时候,范英珠笑嘻嘻地问,你想去那里走走?
你呢?
我,那里都可以啊。我四肢健全啊。
那我们去虎山吧。
你开玩笑。
我没玩笑,你不想去就说么?怎么反而说我是开玩笑。
我是说有点远,你撑得住,还爬山?
我是说个方向,又不真去爬山。
虎山是县医院后面的一座小山,到山脚下,大约七八百米的路程。
医院的后面有一条小路,穿过一处狭长的小巷子,去到了县郊。再往前走,就没有水泥路,也没了的柏油路,而是乡下的土路。
土路两边长满了草,这条路王威从来没有走过,只是从医院的楼上望见过,他并不知道通往那里去,只知道前头望见是虎山。
范英珠在前头又蹦又跳,不时的低下头,看着他,并露出古怪的表情。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大路,王威认得这是一条去前楼乡的路,路的左边不时有一两间杂货铺,很多孩子坐在自家的门口嬉闹,并用饶有兴味的目光看着他们。
路的右边则是一条废弃的河道,河水早已干涸,有好几只母鸡带着它们的孩子在河道里面走动着,眼光再荡的远些,是一大片西瓜,有个瓜农蹲在瓜棚里看着自己的西瓜。
再往前走,走到了一个旱冰场。
王威记得这旱冰场的老板,叫做韩二六,他和韩二六在赌桌上打过几次牌。
韩二六的旱冰场就叫二六旱冰场,原本开在县城,这几年县城租金越来越贵,开不下去,另择了新址。
韩二六的新旱冰场刚开业的时候,也给王威发过请帖,王威并没有去。
没想到,这一回,倒是误打误撞走到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日头也不大了,从旱冰场外面看进去,有六七个少年在里面玩得欢,旱冰场门口的树下,立着趴着七八辆的自行车。
王威看见韩二六在旱冰场里头走来走去,他也不想过去打招呼。他走了一路了,口干的厉害,就去旱冰场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店买了一瓶农夫山泉。
这家小店门口撑了好几把遮阳伞,王威拉了张折叠椅,坐了下来。
王威试着摆动自己的右手,还是有点酸软,小行那一刀固然没捅到他的要害,但是也不知道影响了哪一些神经,让他的右手总是乏力。
王威问过医生,医生说即便以后康复的,力气多少怕是会受到影响。
叔,你啥时候出院啊?范英珠手上搭了个凉棚,看着天上彤红色太阳。。
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明天几号?
八一建军节。
你为什么不能多病几天啊?!
你这是什么话?
范英珠叹了口气,王威忍不住好奇,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
范英珠说,知道么?我每次来探望,总是忍不住想起养香。
谁?王威马上想起了应该是宫前村五姑娘那死于白血病的女儿。
范英珠说只不过因为是同桌的关系,其实她和养香处的并不好,甚至看不起她。她以前常常和张小车一起捉弄她,一天一个花样。
只是养香好象并不察觉,范英珠说,养香是那种特别怪特别怪的女孩子,任何与她同龄女孩子都不喜欢和她走在一起。
咦,为什么我听五姑妈说,说你好象特别在乎她,还去漳州探望了她一次。
我也不特意,我爸工作需要,去漳州开会,顺便把我带过去了,我又没事干,就和他的秘书小周说去看我生病的同学。
哦,是这样啊。
怎么说呢?有些人在你眼前,你总忍不住、恨不得想让她从眼前、从地球上消失,想着用尽种种办法去羞辱她,可是等她真的离开了,我这揪心的难受啊。
是不是觉得她就是你害死的,和你有关啊。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样的心情,特别的后悔,特别的内疚,可是,她要是真的病好,我还是要照样羞辱她。
你咋这么坏啊?王威莫名奇妙地想起了萧有光。
叔,你和我说一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又会想,我怎么能这么坏,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王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范英珠他要和品珍结婚的事,一时觉得应该自然而然说出来,毕竟这事情和范英珠并不相干。一时又觉得自己有什么权利这么对待眼前这可爱的女孩子。
范英珠低下头,用鞋子踢着脚下的易拉罐,她并没踢中,于是就踩,踩得易拉罐噼啪响,她喃喃地说,我就是一个人,注定了一个人。
王威伸出手,把他的大手盖在范英珠的小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喜欢她,说,你说,叔叔听着。
范英珠顿了一顿,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吗?我常常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想的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只是,一个人处于黑暗中,总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叫住我。
你不也有朋友吗?小车不和你挺好的吗?
没用。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活着,就得承受孤独。你只是早熟罢了。活着,从来是一个人的事。
我总觉得我不是我,我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另一个我,就是眼前和你说话的人,是不是我,我自己都不确定,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英珠,人没有不同的,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了。我是想说,也想让你知道。可是你不到了我这样的年龄,你是不会明白,你还会笑我,就是这样。
你说啊,我不笑你。我保证。不,我不能保证这个,但是,你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笑你。
算了,我们不谈这个,我们说点别的什么吧。王威打住了这个话题。
范英珠也并不纠缠他,她一转脸,即是眉开眼笑,说,知道么?遇见了你,我想,我是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王威照例随口打击她,说,喜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样的喜欢,对我无意义。
我知道了,我为什么喜欢你,我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谈话。
有什么特别?
我是那么的努力的找一条通向你的路,是的,那是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我喜欢着你这样每一次把通向你的路彻彻底底地堵死了。
说的好像你很懂我似的。小屁孩。
范英珠叫了王威的名字,王威嗯的一声,意识到了,王威本想纠正范英珠,想想,算了,随她去了。
范英珠兴奋起来,说,你的世界封闭起来吧,我一天没有去过那里,我就会多喜欢你一天,让我可以想象哪个世界深广辽远、宽阔无边。是的,我是这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