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申河兵看完了萧有光的档案，尤其留意了萧有光的父亲萧大利的失踪案。
他看了好多证言，一个个都说萧大利自从离婚之后，一直想续弦。所以，在那一年的暑假，回了龙岩老家，想找个老家的媳妇，然后就失踪了。
当年到警局报失踪的，正是萧有光。
根据萧有光的供词，那一年暑假结束之后，父亲一直没有回家。而学校那边也没有去上课。他才报了警。
当时，警察也找得并不上心，只给萧大利的龙岩老家打过电话，却没有什么线索。
后来又有一个新的传言，说是萧大利其实去越南买老婆去了。
那时候东山岛上没老婆的光棍都很流行讨越南老婆，一万块钱一个，还保证是处女。
但是，不管怎么说，萧大利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杳无音信了。
当时侦办案件的警察，也无人怀疑萧有光，毕竟当时的萧有光连十四岁都不到。
申河兵翻档案翻得累了，下了楼，在宿舍楼下的中庭休息。
他手上攥着的是那个早在三十年前被判了死刑了、杀人分尸案元凶的姑娘的黑白照片。
他坐在宿舍楼下的一口水井的边上，借着微弱的路灯的灯光，翻看着那个姑娘的照片。
申河兵一幕幕推想她当年做的每一件事，由不得伤心欲绝。
这伤感是那么的没来由，感觉就好像是爱情，可是他又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头上是风声，地上是草声，而坐在水井边上的申河兵还有着一口活人气息。
这时候，申河兵的耳朵起了幻听，他听见了异样的响。这响声是那么的不实，无法形容，仿佛来自于水井深处而不是人间。
他又觉得，这是自己在吓自己。
他随手拿起打火机，往水井里头一照，只一瞬间，他看见井水上升了，和井沿齐平了，井水清澈得可见两条人眉毛。
问题是，申河兵看见的不是他的眉毛，而是照片上那小姑娘的眉毛。
在井水之上，小姑娘的小唇儿往上两个小拐弯，笑，微笑。
这一回，他真的吃了一吓了。
他定了定心神，想着自己要是论在古时候，也是身高七尺，好大一条，不该这么心虚。他一壮胆，井水又沉了回去，小姑娘也消失了。
他走回了宿舍，开门的时候，感觉脖子后面有人哈气。
他一阵手忙脚乱，钥匙掉地上了。
他只能蹲下来找，钥匙是够着了，却挤到了门缝下面。
他想看仔细钥匙的位置，只好把一张脸拼命望地面上贴。
当他从门缝下一张，是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带着无比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申河兵一下子吓得坐倒在地。
大中午，申河兵实在在扛不住了，把大盖帽放在办公桌上，背靠着椅子眯了一会儿。
身边的同事摇醒了他，申河兵睁开眼，上司杨倩文正站在他的面前。
杨倩文问申河兵翻了几天萧有光的档案，有什么收获，并笑着拍他的肩膀，说，你总不能白得了熊猫眼圈吧，瞧瞧你这眼珠子，血丝这么多，别得了结膜炎啊。
申河兵之所以这么卖力，一个很大的缘故是他非常的想帮王威。
自从他外出读书，为了省钱，假期正常留在福州勤工俭学。所以，他这些年来，基本上和当年的旧识——无论是师长还是小伙伴们——很少联系了。
可是，他从心里感激王威当年对他的真诚关怀，那是他狼狈的少年时代收获到至为罕见的温暖。
这一回再次遇见王威，他当然很想和王威叙旧，然而当他了解到王威的处境之后，他知道对王威最好的帮忙，就是再次将萧有光绳之以法。
于是，他不得不压制自己亲近王威的念头。
毕竟，在秉公处理公事的同时又兼顾私人感情上，他自问做不到像上司杨倩文那么游刃有余。
申河兵完全清楚自己是一个刚刚结束了实习了新人，而杨倩文则是老警察，他不想让自己的上司看出自己从情感上偏向王威。
所以，那一天王威半路接受了杨倩文的邀请，一起到了的宿舍，他却并没有和王威说太多的话。
他觉得自己目前能力太弱，权力太小。
他尽力的想帮王威，帮不上了，他会很遗憾了，真帮上了，他日后在告诉王威也不迟。
至于现在，申河兵觉得如果告诉了王威自己的心意，表态支持王威并站在他一边并不会有确实的好处，恐怕只会让王威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在龙舞街派出所这半年里，申河兵学会了太多的东西，特别是从杨倩文的身上。
比如杨倩文一二再的告诫他——
不要轻易去刑讯你认为罪有应得的嫌疑人。
警察只是警察，不是福尔摩斯，不是侠客英雄。
破案心情可以理解，但一定要记住，你和任何一个当事人不能有私人仇怨。
案子暂时破不了，没关系，详详细细记录在档案上，迟早会有用。
为了工作而犯错只会面临牢狱之灾，没有一个领导会因为你是为了工作动的手而同情你。
到了社会上，像你这样的小警察，要学会适当的在公众场合耍威风。你不耍，你不横，坏人就不怕你，群众也不服你。这是人性。欺软怕硬都是人的天性。
处理事，不要一打一大片，先找出挑头的，挑头的要是搞不定，先捏小弟。
不要陷入人民群众的海洋，要学会离间群众。每一伙人闹事，都是图利益的，要先告诉他们现实，这么闹，胡闹，瞎闹，并无利可图。
随时和队员联系，告知你的方位，方便出事了支援。记住了，你是警察，警察是一支队伍，你是团队的一员。出了事，所有警察都在你后面给你撑腰。
你一戴上了警徽，代表的是党，代表的是政府，你不是一个人。
你要比出租车司机熟悉辖区各路、小路、出口、村、学校、店铺，要做到随时能报出你所处地点的方位，精确到米。
要知道各居委会、各村干部名字和联络方法，见人要叫出名，要知道是辖区里有多少特种行业，那些是复杂场所。更要知道负责这些场所的老板、后台、硬关系。
这些地方，你都要布眼线、插耳目，及时掌握治安或矛盾的信息情报，不要领导一问三不知。
下了班，杨倩文去吃柴胡的饭局。
饭局上，杨倩文继续所里的话题，他觉得申河兵固然工作认真，但是脑子一直没开窍，永远分不清轻重，他训了一通，累了，让柴胡继续给申河兵上课。
柴胡摇着他那一条瘸了的腿，说，我这些教训，都是这条腿换来的。
申河兵被上司训，不服也不敢回嘴，但是对于柴胡，他多少看不上，当场反问，你真懂？
我也就不当警察，嘻嘻，否则你小子得做我跟班。坐好你的小马扎，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