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木叶曲
大雨刚过,天地仿佛被清洗过一般干净清新,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轮一样悬浮在一望无际的绿林上空,湿气蒸腾,不远处的山涧上挂起了一道美丽的虹桥。清越悠扬的小调在空旷的山谷间突然响起,反复激荡,动人心魄,为渐转熏热的空气平添了一分清凉。
在那山野韵味的调子声如山间云岚般若隐若现中,两条颀长的人影出现在山谷间的小径上,从容地赶着路。
云二从来不知道一张普通的树叶也可以吹出如此动听的曲子,不由对乾白刮目相看起来。他似乎总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明明拥有极端的权力和财富,却在衣食住行上只以实用为主,并不刻意讲究排场;明明是一个精明理智凡事以利为首的人,却可以执着于一个女人二十余年,即使被背叛也不怨恨;明明是一个叱咤一方的黑道霸主,却对各种方言俚语异族风俗了若指掌,并不以势欺人……
“想什么?”拿下含在唇间的嫩叶,乾白笑问看着他直发愣的云二。不可否认,他喜欢她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你似乎和我以往对你的认知不大一样。”缓缓地,云二说出心中的想法。在这次之前,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云娘的描述以及外界的传言,碍于云娘临去前的嘱咐,她一直没有刻意去探查他的一切,以免控制不住想去找他为云娘讨回公道。只是世事难料,常常你越极力躲避的事反而越容易发生。
“怎么个不一样?”乾白听得来了兴致,他一向不大理会别人的想法,现在却突然很想知道在云二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山行寂寞,随意聊聊倒也无碍。
云二素性洒脱,对于他的恼恨早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就在渐渐转淡,到乾明明意图置他于死地的那一次后更是烟消云散,并不再着意纠结于云娘的事上不能放开。因此听他问起,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直率地以实想告。
“当初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心狠手辣,冷苛寡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黑道枭雄。”看着乾白没有丝毫波动的俊脸,云二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出以前对他的全部印象。
“嗯……你没看错,乾某本来就这样的人。”乾白并不恼怒,反而点头对云二的评语直认不讳。他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德性,没有否认的必要。
云二闻言摇头,淡淡道:“那仅是片面。”说到此处,她倏地住口,不再继续,而是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有些跟不上她思路的跳跃速度,乾白先是一怔,而后含笑问道:“好不好听?”也并不执着于前面未讨论完的问题。
“好……呀!”云二本要点头,不防雨后的小路有些湿滑,脚下一溜,差点摔倒。尚幸乾白手快,才免了一场狼狈。
心神稍定,云二突然恼怒地一把推开仍扶着她的乾白,闷不吭声地往前疾走,也不管是否会再次滑倒。
她的怒气来得突然,乾白怕她出事,也没得及仔细寻思便匆匆追上去将她抓停,迫着她转过身来,皱起眉头正要呵斥她的任性,不想竟看见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心中一软,什么硬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虽然不悦,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地轻柔,连乾白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云二却不领情,左手使劲想推开他,也将他的关心拒之门外,嘴上冷冷道:“走开,不用理我。”
虽然知道她脾气倔强,但却从来没见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过,乾白诧异莫名,自然不会不明不白地就放开她。反而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紧锢在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则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会对女人有这么好的耐性的时候,若是以前……嗯,过去的事说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现在的心怎么变得这么软了?是真的老了吗?
“若儿?”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他尝试着唤道,心中却在仔细地回忆方才究竟是什么地方惹怒了她。唉,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啊!
他的胸膛总是有让人心安的魔力,云二挣不开,只能将脸埋在他怀中,半晌才收敛住失控的情绪,“你什么时候让我恢复武功?”她记得他说过她的武功并没废掉,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不为她解除禁制,让她像一个废人一样连走路都会摔倒。难道他还想囚禁利用她吗?
乾白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莫名的怒气来源,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耐心地解释道:“现在还不行,黑尉说得等你被蛊虫所伤的身子完全恢复以后才可以。”的确,对于一个失去武功的人来说,她的心态还算是好的,若换着其他人,恐怕不是自尽就是自暴自弃了。
知道他不屑说谎,云二心中升起希望,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俊雅白皙的脸上有着窘迫的红晕。她也不想这么失态,可是不知为什么脾气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看到他眼中谅解的笑意,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别开脸去,“那要多久?”
“半年左右。不过我想如果调养得好,也许会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乾白道,眼中不自觉浮起宠溺的神情,抱着她的手突然不想再放开。
“嗯。”云二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意乱,周遭的温度仿佛升高了许多,让她浑身都燥热起来,“那个……你还没回答我那曲子叫什么名字?很好听。”她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同时试图不着痕迹地离开那让她心神不宁的怀抱。
没有为难她,乾白放开搂着她腰的手,但却握住了她的左手继续往前走。对于她的问题却是笑而不答,只是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一张嫩叶,放在唇瓣间又吹奏起来。
清扬的木叶曲再次在空谷间回荡,令人心情不由随之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一声尖啸,仿佛被雨洗过一样的蔚蓝天空上,一个黑点盘旋着而下,直扑两人。云二一惊,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向乾白看去,却发现他唇角含笑,伸出手臂,一脸重遇故人的欣悦。
云二立即想到定然是那曾有一面之缘的海东青。
果然,在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双桀骜不驯神采湛然的锐眸已先一步夺走她的呼吸。等定下神来时,那青灰色刚健身躯已破空落在乾白的手腕上,然后跳上他的肩,拍了拍翅安静下来。
“倒让你先找到了。”乾白爱怜地抚摸着鹰儿,用的是对老友说话的语气。
看着那鹰儿昂然雄视的英姿,云二却想到乾白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来到,不由细思起自己的处境。是分道扬镳,还是接受他的条件以便让女儿楼能得到喘息的时间?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乾白只是淡淡地道:“一切等人到了再说吧。”到时她将会知道他手中究竟有多少筹码,事实上除非决定不理会黑宇殿的事,否则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云二看他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决定,心中莫名的有些空落,“为什么是我?”终于,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自昨夜起便隐忍下来的疑问。她本不愿自己想太多,可是他有那么多女人愿意为他孕育子嗣,为什么还要拿这个来做交换条件。他这样的做法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为什么?这个问题并不让乾白意外,可是他也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赶路,“你可知道当初追踪你全靠了它。”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
云二心中一凛,恨然瞪向那只高傲的鹰,谁知那鹰竟然毫不相让地回瞪了过来,精光闪动的利眼中竟是轻蔑和鄙屑的神色,看得云二好气又好笑,暂时将那烦扰自己的问题抛在一边。
“原来是你害得我那么惨啊——”终于又恢复了以往那散漫慵懒的笑,紧攫住鹰儿的锐目,她沉下了声,语气温柔得几近诡异。
动物的敏锐让那只安稳地立在乾白肩上的猎鹰察觉到一股潜在的危险,对着云二它不安地扑了扑翅膀,肩颈上的毛都耸了起来。连着乾白也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脊梁处伸起,预感自己恐怕也将要受到波及,不由有些后悔将这事说出来。
轻咳一声,为了不再让鹰儿的铁爪在肩上受惊似的动来动去,他决定转移开云二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他沉声问,指的是她阻止乾明明一事,当时她在黑暗中用手摸索探查他受伤的情况时所传递出来的慌乱和担心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虽然事后她又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但是他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而今不过是想亲耳从她口中得到确定。
云二收回与猎鹰对峙的目光,茫然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英俊侧脸,“你说什么?”他问得突兀,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带着湿气的风迎面扑来,减弱了些许雨后烈日引起的暑气。一枝斜伸出来的树枝挡在了小路正中,上面开着细碎的白花,几只蜜蜂正在上面忙碌着。
乾白叹了口气,停下来,转向身边这个时而聪慧睿智,时而会如眼下一般犯点小糊涂的女人,“你还恨我吗?既然报复,为什么不坚持到底?”这是问题关键,在知道她是云姬的徒儿后,他就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恨意了。他为了看破情关,一生玩弄过不少女人,往往在得到她们的心后,转过头便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为他心碎的女人不计其数,而云姬便是其中之一。如果云二对此始终耿耿于怀,可以预见,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这或者就是常言说的风水轮流转吧。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云二修眉微挑,露出一个诡异的讪笑,不是很认真地道:“这也是问题?当然是不希望你死。”真做假时假亦真,她自己还曾为这个问题烦恼过呢,或许这便是真正的答案也不一定。
看到乾白露出不满的表情,她哂然而笑,继续道:“云娘都不恨你,我更没有理由再恨你了。”一直以来,云娘虽然为他郁郁寡欢,可是却从未恨过他,自己即使心疼云娘,似乎也没有那资格恨他吧。何况她已将云娘曾受的种种都还报在了他身上,令他被执着了二十余年的女人背叛,至于所受伤害是大是小,那完全是他个人性格和承受力的事,她无法强求。因此,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再不恨他。而且,相处之后,她尤为肯定一点,那就是凡与他相处过的女子,明知会有被抛弃的下场,恐怕仍然无法不被他吸引。就是她自己,似乎也逃不出这个迷网,难怪云娘叫她不要去招惹他,她现在终于知道云娘是在为她着想,而不是怕他受到伤害。这世上,怕还没有人能伤害他吧。
她的答案是乾白想要的,然而他却不喜欢她说出答案时的神态和语气,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有一种她随时都可以洒脱地挥挥衣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的想法。即使他很肯定她会答应他的条件,这也不能使他心中的安心增加分毫。
心中苦笑,他将那枝开满白花的树枝引开,让云二过去。生平首次在面对女人时升起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老了,竟然连一个小女娃的心也捉不住。
因为乾白二人久去不归,自然惊动了山城,于是乾白的同胞兄长乾青亲自率领家将来到黑雾泽外缘,准备硬闯黑雾泽要人。似乎对他们的动静了如指掌,在他们刚抵达的第一天,黑尉就派出了使者告知他们乾白的境况,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虽然有所怀疑,乾青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直到数日前黑尉再次知会他们乾白在黑雾林中遇险,让他们展开搜救行动。
原来黑尉真的知道黑雾林中发生的一切事情。想到他并没有弃他们于不顾,云二先前对他所抱的微辞顿时烟消云散。
一边任山城内的大夫为她用夹板重新固定右手手臂,云二一边看着乾白聆听那个长像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老者述说近月来山城和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心中却暗自纳闷,既是一母同胞,年龄相差也不大,为何一个已垂垂老矣,另一个却仍如壮年之人。
“白三惹到了卿家的人,被卿家人生擒扣压了起来。纪十在子万那里,好像是她自己找上门的,不知想做什么……”苍老的声音缓缓叙述女儿楼中人眼下的境况,乾青仍然精光闪动的双眼不时落向云二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听闻后的反应。
白三性格又冷又木,平日连人都懒得理,为什么会惹到卿家人,云二想不透,但纪十去找子万的原因她却清楚得很。纪十年纪虽小,但天生喜欢俊美的男子,每当看见符合她审美条件的男人,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上去,直到腻烦。这次她显然看中了子万,可是那子万并非一般男子,只怕到时知道真相后她会后悔莫及。
将固定好的右手用绷带吊在胸前,大夫便退了下去,为云二准备汤药。然后雅儿走了进来,为小厅中的三人端上香茶。
“谢谢。”左手接过茶杯,云二如以前一般道谢,却发现雅儿的眼睛有些红,仿佛刚刚哭过,不由有些诧异。是谁敢让乾白跟前的人受委屈?
雅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云二一眼,便悄然退了下去。
本想出去看看雅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乾青接下来的话让她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安静地坐着没动。
“龙一和剑厚南从塞外回来了,但一进入关内便失去了踪迹,仿佛自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都没寻到二人的蛛丝马迹。”说着这话时,乾青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担忧。谁都知道女儿楼主的手段,她一回来,难保曾一面倒的局面不会改写。
看到云二眼中亮起的神采,乾白微微一笑,淡淡道:“听闻女儿楼主曾为救其现在的夫君剑厚南而为之换血,此后虽然幸免于一死,却落下了一个病根,每到阴雨之日都会浑身疼痛难忍,需服食千霍荇方能压制。我不相信剑厚南随身携带的千霍荇用之不竭……”说到这,他顿了下来,成功地看到云二向他目露凶光。
不用他说完,乾青已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笑道:“三弟思维真是缜密,为兄立刻就传令下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各地药铺上。”这是守株待兔的方法,虽然需要无比的耐心和耐力,但总好过毫无头绪,瞎打瞎撞,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
垂下眼掩饰住自己的恼怒,云二知道自己又处在了下风,乾白如此做,无非是在告诉她,除了她应允他的条件,不然就算是老大真的回来,也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没有再细听他们的对话,她站起身在两人含义不同的注视中缓步离开了小厅,回到她临时的房间准备休息一下,回身关门时竟看见不知何时便跟在她身后的小麦。自她回来后,两人还没说过话呢。
侧过身,示意他进屋,然后云二便自顾坐进了椅中。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俊朗的男子,可以看出他清亮的眸子中那真挚的关怀和担心。
“我没事。”云二笑,还抬了抬受伤的手臂,“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自觉她试图安抚他。
“雅儿为你哭过。”小麦对云二的话无动于衷,淡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到现在为止,他竟然还不知道云二是女人。
云二一怔,那双美丽的红眼竟然是因为她。心中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却懒洋洋地靠上椅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小麦,悠悠道:“你是关心雅儿姑娘,还是关心我。小麦?”他不一向都是那副除了责任外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吗?怎么短短月余的时间不见,好像就有些不一样了。
小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头,面无表情地道:“属下是主人派给若少爷的人,自然希望若少爷平安无事。”越与眼前的人相处,越容易被“他”吸引,这让性格本就极温和的小麦首次感受到矛盾的心情。若是忠于城主,那么他应该对城主与“他”不一般的关系视若无睹才是,但是他对“他”偏偏产生了欣赏和怜悯之心,暗自希望她能从城主的魔掌中脱离出来。即使是喜欢雅儿,也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强。在他心中,始终认为乾白强要同为“男人”的云二实在是不应该。
“嗯。”云二点头表示明白,目光却落到门口,她没想到只两句话的功夫,乾白竟然已随后而至。想到他对自己的相逼,心中恼怒,于是别开眼当作没看见,对着小麦依然笑意盈盈,可是说出的话却故意带了些哀怨:“原来是出于这个原因……”顿了下,而后幽幽一叹,“是啊,你始终是乾城主的人。”
后面那句容易产生歧义的话让一直误会她和乾白的小麦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尚未来得及维护自己的清白,已察觉到了乾白的存在,忙站起身,在乾白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看着乾白气定神闲地负手缓步而入,来到自己的对面,然后在小麦先前所坐的椅子坐了下来。云二不由微眯了狭长的双眸,唇角噙起一丝讽笑。
“乾城主如此紧追而至,莫不是怕云二找不到回房的路?”就在此时,她心中已做出决定。
乾白皱眉,为云二许久未有的生疏称呼,“你可以叫我乾白、老头又或者是乾三,但是不要让我再听到乾城主三个字。”语气虽然轻柔,却有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云二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淡红的唇上扬,笑得无所谓,“什么时候乾城主对这些小事也如此在意了?”顿了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对面传过来的不悦,她却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带着讽意地调侃道:“又是什么时候云二的地位上升到可以直接称呼您的大名了?何况……云二并不是城主的属下,想来也没有凡事都要听您老吩咐的必要吧。”她是云二,不是他的女人,没必要对他唯唯诺诺。
“若儿!”乾白的声音倏转严厉。
在他发作之前云二淡然笑道:“我不会再和你做任何交易。”不容置疑的认真语气,让屋内突兀地陷进尴尬的静默。之前和他做交易,那是因为她必须自救,如今,她已自由,何必再踏进他的网中。至于小四她们,她自会依靠自己和潜藏起来的女儿楼余众,设法营救,不需要用那种方法。
一向自负的乾白这一次终于知道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了。看着云二云淡风轻的表情中隐隐透露出的坚定,他眸中射出奇怪的光芒。半晌,又恢复平静无波,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二少你随时可以离开此地,乾某保证在西南地域绝不会有人敢阻拦你。”语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那瘦削挺直的背影隐然传递出让人心寒的决绝和疏离。
云二不自觉皱了皱眉,喃喃道:“真是无情啊。”下一刻,声音蓦然上扬:“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乾白站定,并没有回头,静等云二说下去。
一丝苦笑在云二唇角一闪即逝,转眼她又高傲地仰起了下巴,一字一字缓慢而有力地道:“我喜欢你。”明知喜欢上这个男人的后果会是多么糟糕,她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而既然喜欢上了,她也就不会视而不见。
乾白浑身一震,却依然没有回身,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已不自觉紧握成拳,“就是这样吗?”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人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并不期待他的反应,云二听到这样冷淡的诘问,自也不会意外。撇开心中无法避免的失落,她站起身向乾白走去。
“当然不只是这样。”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在走近乾白时,突然伸出左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着他微呈僵硬的后背,所有的情绪都被埋在了阴影中,“在我走前,我想要你再抱我一回。”以前在一起,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她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中只有那样让人觉得不堪的回忆。
许久没有得到乾白的回答,云二本来期待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对于又一个臣服在他脚下的女人,他又何必再多花费精力来满足她的要求呢。她始终是天真了!
正当她重新振作起精神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下一刻,她的身子落进了那个让她贪恋的怀中。
“我该拿你怎么办,若儿。”无奈的叹息声中,云二还未看清楚乾白脸上的表情,双唇已被他温润的唇瓣贴覆住,他的味道在瞬间混融进她的呼吸。
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有些矛盾有些急切的需索,云二抛开所有的挂念,全心全意地迎合着他给予她的怜爱。
当心因为云二刻意的疏离和拒绝而恼怒、失望至心冷之后,她昂然无惧的表白就像平空响起的一道炸雷,震得乾白有瞬间的失常,接着狂喜和激动如山洪一样狂涌向他,几乎将他湮灭。两种极端情绪接踵而至,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即使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也几乎消受不了,极欲想找一个发泄的渠道,若不是那只小手搂住他的腰,他恐怕会因为害怕伤到她而失态地落荒而逃。
就是在尽力冷静之后,乾白依然急切地想要抱紧她,恨不得能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却因为她的右手,而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体贴地将手轻扶在她的腰上,不敢施力。想要满足她的愿望,想要给她最好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如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火热躁动,急切地渴求着她。在很早以前,他和女人欢爱已不是靠本能的冲动,而完全是由他的意志来决定什么时候需要。但是现在——
乾白看着被他抱放在床上双眼半阖呈妩媚迷醉态的云二,发现自己为她脱衣的手竟然因为体内燃烧的欲望和激动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一向解惯了女人衣服的手如今却笨拙得半天也无法将云二的衣服脱下来,气馁之余突然很想笑。他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从未碰过女人似的。
深吸口气,他让自己情绪平定下来。那一刹那蓦然明白,他的失常完全来源于云二的那句话。她喜欢他。当她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了。无法否认,他也不想否认,这句话真正取悦了他,甚至于控制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终于沉着地除去了云二身上的所有衣服,当那具伤痕累累根本算不上美丽的胴体出现在他眼中时,竟然再次挑惹起了他才强压下的欲念,甚至比先前来得更加猛烈。
“若儿,我的若儿……”沙哑的呢喃声中,他在她身上密密洒下怜爱的碎吻,大手如初次相见那样抚触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逐渐褪下男子般的英气和刚劲,化为动人心魂的妖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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