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远的十九岁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与孤独,因为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早已缺少了那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曾经的他擅长翻墙打架,是家长眼中十恶不赦的坏孩子,却为了一个她想要拯救自己。
可他从不曾料到当有另一个女孩为了自己而大打架,他竟是紧张到濒临窒息,甚至惊慌失措。
在她将那仍旧冒着泡沫的液体倒向那个人的方向,他眼睁睁的看着,因灌酒而通红的脸也刹那间涌上了苍白,欲猛地站起阻止那个人暴怒的反推,自己却因酒劲反仰跌到身后的沙发里。
然后他看到跌倒在地的她甚至来不及爬起来却在触碰到他关切的神情时会心一笑。
此生,第一次,在寒冷聒噪的冬夜,有一股清流在傅远的心涧缓缓流淌着,连同汩汩冒出的瘙痒也那样怪异的温暖和舒适。
可最后即使她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他却似乎一点不为失去了一份工作又赔了一个月的工钱而忧伤。
他看向低着头好似在忏悔的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得到那微微弯起的嘴角。
心跳,正沐浴着夜晚枝叶间漏戏跳跃的皎洁,涤荡回响,席卷在那个夜晚的风中,却不知又被谁听了去。
秦茉莉说她不喜欢去医院,然后——
第一次为女孩子处理伤口的傅远显得有些慌乱,很多次沾着药水为女孩清洗伤口的手都不懂轻重引得她嗷嗷叫。
可悬挂在冬季夜空的那轮明月知道,女孩望着男孩认真为她处理伤口的模样,整个银河系都缩小成了可以握在掌心的纹路。
那是个寂静得可以听清楚远处汽笛声悲喜的冬夜,没有闪烁的霓虹灯编织梦幻,没有夏日嘹亮的蝉鸣催生自行车上少男少女的心事,没有滂沱大雨里牵着手像要一同奔跑到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只有冬夜的漆黑魅影,一朵玫瑰花开在有些微热的空气里芬香四溢,不肯凋谢。可男孩鼻里充斥着药水味,低头却没有看见。
他的声音低低地,很好听,他说:“对不起让你受伤了,痛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他说,“以后不能那么莽撞了,肯定很痛吧”
他说,“为了男生打架不好,被爸妈知道了肯定很担心吧,以后再也不能为男生打架了呀”
连同傅远,都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迎上女孩似笑非笑的目光却觉得很尴尬很奇怪。
秦茉莉只是笑嘻嘻地道“好”
然后夜风吹起了那短短的发梢,连额头的红肿都像是戴了女王的王冠,闪着流星火雨的光芒。
然后只剩下秦茉莉像是后知后觉地嘟囔道:“谁叫他叫我臭小子的,谁叫他叫我去找死的,姐姐我还没活够呢”
傅远“.......”我什么也没听见!臭丫头!
其实秦茉莉回想起来那一天所发生的事,都像是做了一场好长好美的梦,所有所期盼出现的风景都一一按着剧本推进。
迎上知晓的关切,她说她唯一遗憾的只是没有答应傅远的公主抱。
公主抱啊,多么让人激动的代名词。
那一夜的秦茉莉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惋惜。
傅远问:“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回学校吧......如果......你想抱着也行”
然后呆愣过头的秦茉莉突然间紧张加羞怯地说:“不用,不用,我能走的,你扶着我就行”。
想想,有多后悔,就多后悔!!
在教室里顶着大包“啊啊啊啊”的她,在老师走进教室调笑道“哪个同学需要喂奶啊”中终于落幕。
知晓:“......”享受了几天傅远的亲切慰问,也是可以了的。
从此,为了报这虚无的恩,几天后照样活蹦乱跳的秦茉莉开启了她的“骚扰模式”
连同傅远汽车修理铺的工人师傅都笑着说“这么帅气又那么勤快的小伙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
秦茉莉囧,傅远笑,渐渐地也习惯了在某个下午突然间出现在他面前傻笑的女孩。
其实傅远也曾往那一方面想过,只是过后他又自动选择去忽略。
有一次,秦茉莉满头大汗地跑来见他,一进门坐就抓起了桌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猛灌,傅远都未来得及告诉她那是他喝过的......
事后知道的她也只是笑道:“哈哈,没关系,我们是好哥们吗”
傅远就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只当秦茉莉站在卫生间的镜前,冰冷的左手抚上矿泉水水浸润过红唇之时,脸庞却悄悄的燃烧了起来。
那是他和她的初吻,她永不会遗忘。
只是,傅远,你可知道,谎言到最后还是骗不了活在现实里的人。当冬季风来临,我的爱充斥成膨胀的气球之时,那弥漫紧迫的冷多么彻骨,可我却无法亲手将它戳破,可冬季风总有一天也吹不到那个躲到了遥远北方的傻瓜呢,多么悲哀。
——秦茉莉
可是,要送傅远一件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生日礼物,在秦茉莉偶然间瞄到傅远的身份证时,“礼物”就像爆破了芽孢的春笋般迅猛拔节。
可送什么礼物好呢?女孩从夏天想到了秋天,在窜教室看到别班女孩在认真的折星星时,“礼物”才终于有了头绪。
那一天她还特地抢劫了一颗星星回去躲在被窝里亮着电筒研究,深怕他人知道她的秘密似的。
她也想要送傅远自己亲折的星星,老土却是个很通俗易懂的套路。
然后在很多很多个人们早已栖息的夜晚,在很深很深的黑夜里多了一个小心翼翼折着每一个星星的女孩。
折星星在他人看来很容易,可对于不热心手工,折个纸飞机都能过目就忘的人来说,99颗星星是个艰巨的任务。
她所期望的爱情毫无瑕疵,所以也要求每一颗折成的星星也趋于完美。
终于,还是完成了,第一个分享的人是知晓。
那一夜的她,竟激动得无法入睡,只是想想这样直接的告白还是太没有新意了,第二天秦茉莉又紧张兮兮地跑到玩偶店挑了一个“哆啦A梦”玩偶准备“开膛破肚”。
她的傅远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惊喜。她的傅远何尝不是给她低糜青春里无时无刻带来惊喜的哆啦A梦?
哆啦A梦的百宝袋装着无穷无尽的宝藏,一针一线细塞进细缝的星星装起的却是她整个青春年华里的桃园春色。
那时候,冬的晨曦看起来依旧阳光柔和,偶尔也还会看见有高三外宿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后座明目张胆地搭着不怕冷死依旧套着薄薄的裤袜短裙的女生从校道上咿呀而过。
于是裹着大棉袄走过的男女同学在那一瞬间才会抬起沉重的脑袋,将那架在鼻翼的黑框眼镜收起,慢吞吞地擦去那蒙在镜片上的冬雾。
爱情,是在越是要分离的时刻越要繁茂生长的彩色蘑菇,一旦吞咽这美食,却中毒在难以清醒。
知晓也听说过有很多个有着暗恋了很久某个男生的女生也抢在了毕业前夕想要好好抓住这高三的“夕阳之恋”,然后告白还出奇地成功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从某一日开始的饭堂,突然多了很多坐在一起吃饭的男生女生,那不论冬夏都在球场上驰骋的很多男生也少了很多,空阔的篮球场上只剩下大雨冲刷了油漆,横生在篮球框上的斑驳铁锈像阴冷潮湿里的青苔,肆无忌惮地蔓延。
她要考上A大的信念从来就不曾改变,怕的只是到时候当初的喜欢在信念完成之时是不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存在它的意义。
她只是想要再近一点待在他身边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心痛也可以当成快乐来饮酒醉,可那也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愿望。
绿意过滤在失落的眼底渐渐都换成了萧瑟。
知晓甚至要怀疑是不是高三的男生女生都成了沉溺在爱情中的冬眠动物。
周六早上的六点。
那一刻的知晓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告诉秦茉莉傅远要走了,真的快要走了。于是她约了住在教师公寓的她出来晨跑,只是听筒里传来的抱怨确是“在梦里差一点就要亲到了呀,再睡一会啊”。
知晓“.......”。
终于,勇气还是那样轻易地逃跑了。
独自绕了很多很多圈的知晓,心里的沉重却无法放下,好像时间每走过一秒,傅远就即将走远百步般。
冬天的冷空气压抑得真让人有点想哭,知晓既盼望着它快些离去,又奢求着它永远不要走。
那样为了高考而补的课就不会结束,高三的最后一次寒假就不会开始,连最后的毕业分离,天涯各方也不会到来。
傅远也许也不会离开。
那时候的秦茉莉,脑袋里装满的却全是男孩生日那一天她递上生日礼物后的表情。
他也许会说“我也喜欢你很久了,我们在一起吧”
“我很喜欢你折的星星,没想到你还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
......
却从不曾料到喜悦后的悲伤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再也无人接听的电话让知晓有些着急,却也不能直接越过那教师宿舍大门直接上去把在梦里醉生梦死的某人拽起。
噩梦真像徘徊在孤独山丘的鬼火,经过了一夜的发酵更加变得庞大惊悚。
当秦茉莉从知晓的补救短信里看到傅远明天就要走了的讯息的时候,已是周日早上七点,她再次想起要开机的时刻,那时候她的世界感觉都要崩塌了,突然很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睡手机没电关机了都不知道,电还是妈妈帮充的,而她却也独独忘了开机。
她和他难道真要错过了吗?
急忙抓起了塞满了星星玩偶的秦茉莉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校门。
从新高一中到火车站其实不远,只是路途依旧坎坷,很难打到车,平时归去正好需要两个小时。老家住那边的秦茉莉从来都知道,她只是不相信傅远真的一声“再见”都不曾与她说,就要离开。
傅远,我从不曾觉得我的青春,我的生命会溜走得那样快,在奔向火车站仅剩的两个小时里,好像已经经历了漫长的一生。皱纹一瞬间就已经爬满了额头,连双腿都好像已行动不便,然后乌黑柔顺及腋的长发,疾风慌乱里断了缠绕冬天冷色的黑发圈,一刹那却变苍白脱落,连同那些过往发生的美好也成了白色的云烟在风中漂浮散去,不明去向。
可有些寄托了思念的人却再经不起恨。
秦茉莉从来就不恨傅远,他从不曾许诺过她什么,他只是待她比普通朋友那样的友好,他也许都不知道自称是好兄弟的女孩真的会喜欢上他。
可也许梦想从来都宝贵得让被舍弃的人儿想起哭泣。
秦茉莉第一次为了一个男孩无声地哭了,连同她以前潜心研究过的男男,看到他们因为世俗的言论而不得不分开都没觉得那样悲剧。
可泪水大滴地坠落在大敞开着车窗的冷风中,无熟知的人会遇见。
连同周日的城镇也变得慵懒起来,她是车上仅有的几个早班乘客,哭泣了也无人会关心,也许看见了只是诧异那个女孩怎么哭得跟那样伤心,却没人上前递一张纸巾。
车里却应景地响起着她不知名的歌手低哑深沉的嗓音——
当列车飞奔下一站的爱恨离别......匆匆略过的又何止是窗外的世界.......
傅远,你看到了吗?时间都沉沦到了升起的红日里,鲜艳的鸿锦遮挡不住的却是我的泪流满面。
——秦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