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帽不知从哪弄来一头猪娃,白色的皮毛跟春天的山沟的草皮一般毛茸茸的,眼睛贼亮,滴溜滴溜地搜索,试探。老皮帽说算是奖励给我这个羊倌的,我可以给这个猪崽子起名字,一日三餐也交给我了。我拿着镰刀兴冲冲地就去给它割猪草,连割了三天都没有起好名字,可是把我头疼坏了,我拉着猪娃哭喊自己要去读书识字,我都八岁了,爸爸有次来说,酒馆家的娃娃和我一般大,都会麻将上的“万”字了,老皮帽和半哑巴就像吃了生干饭一样,咽吐沫,半晌说不出话来,小猪仔一个劲儿的用鼻子桶我,我突然想起我那没有一丁点映像的妈了,爸爸说她叫改改,我不哭了,说小猪仔就叫改改了。可是老皮帽和半哑巴一个蹲着吸烟一个站着搓手,没人看我,我猜他们知道我的妈妈叫改改。我知趣的领着猪仔出去了。院子里的枣树上垂下几枝挂有泛红的青枣,引诱着那一窑洞的羊儿不安的乱叫,一只接着一只的叫声,我有点羡慕他们,有伴啊,不像我和猪仔,吼一嗓子彼此都听不懂,那一刻我兴奋地学起了羊叫,
“有了,你就叫羊羊”,我为自己这灵光脑瓜激动的乱蹦,半哑巴出来一脸忧伤的看着我,摸摸我的额头,蹲下来抱住莫名其妙的我。半哑巴有时说话我听不懂,可她如果不说话我一点懂得机会都没了。
从那以后,我和老皮帽和羊羔子一起去放羊,晚上我会给它捎点猪草。老皮帽笑着说,这跟半哑巴饭后给我烧的土豆一样,长膘用的。
山里天气多变,看那山头往过飘云,老皮帽有时就往回赶,有时却不,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风向不同。云朝南水推船,云朝东一场空,云朝西劈死鸡,云朝北,拿手也难把雨得。山里风厉害,尤其夜里,嘶吼的人害怕,再夹杂着狼嚎,羊连大气有时也不敢喘。只要有大片云爬上西面的山头,我们通常会留个心眼。那天天蓝如洗,草地一尘不染,羊群异常安静像点在草皮上的白点,鲜有移动,我和羊羔子躲在一株矮小枝丫繁茂的野苹果树下吐着舌头歇阴凉。春末夏初的时节,这天热的似乎不合时宜。我耷拉着厚重的眼皮眼见着羊羔子扭着屁股摆着卷起的小尾巴跑出去追一只土黄色蚂蚱。刚要笑呛了一口风。那风自在流淌到了羊群附近竟转圈成了小小的龙卷风,卷着地上的枝条扬尘草屑慢慢有了形状有一条粗空心绳子立了起来,羊群看了纷纷往我这边跑来,可是还没跑几步只见那卷起的树条碎草叶砸了下来,又往回跑。我哈哈笑着可是连嘴角流出的口水都没察觉就瘫软在草地睡了过去。天上的乌云像瓦片似的一片叠一片,越叠越厚,朝地面逼近,我恐慌的喘不过气来,想吼使劲全身力气,发出不过风呼呼的声音,我想跑,吃奶劲用了也不过只能抖抖腿,踩在深陷的沙地的感觉,终于看到张大嘴的半哑巴来拉我,呀,居然把我的胳膊扯了下来。吓死我了,我捏着自己尚在的肩膀,睁眼看到了更让我惶恐的一幕:顺着山坡的起伏,空旷的草地和压低的乌云相对,狂风肆意横行,不断低吼,我的羊羔子?我的羊,我拔起腿就跑了起来。这种天气不不会下雨的,你们去哪了啊?我呜咽着哭腔朝沟里猛喊,一口风呛的我不得不侧过脸去,谁知动作太快,导致我直接翻沟了啦。树叶草渣沾满我头上,脸上,坡上划出一条粗线,我嘴里叼着点土,身上这件猪血色碎花夹袄胳膊肘的补丁已经蹭烂随风颤起来。这些在我抬头瞬间就不算啥了,我蹲下跳起来,哈哈大笑,环顾四周可惜没有人见证这一幕:羊群挤在那个山沟里的一棵大枣树下跟一堆蘑菇似的。
我捡起一根树条驱赶着意识到主人要带它们回家的乖羊,头羊摆动着肥大尾巴自觉挤到了前面,羊儿们三五个并排往坡上走,我目光落在队尾的三个羔羊上,没有猪崽子!我狠狠地抽打了一只羊,加快了爬坡的脚步。
我再出门时,半哑巴拿了根麻绳往腰上一拴也跟过来了,羊**给了醉酒的老皮帽。呼呼的风携带沙土抽的我脸疼,半哑巴不让我张嘴,她只管像叫任何一只猪那样叫着。往坡下走的时候,我被那根拴在半哑巴腰间的麻绳牵着走在后面,半哑巴只管往下出溜,结果一根柳条把她拌到了,接着我们缠着就一起滚了下山坡。山坡半腰有片沙地,下面有一条山洪冲出的枯河蜿蜒而过,河边有些树,顺着树又可以往那边山坡半腰上去,那个坡比这边要抖即便有树也没有踩出路来,半哑巴说不管怎么不能往那边去了,连动物都不走那边的。她的话起出很清晰,但是我执意要走,她一生气说的话舌头估计绕不直,我完全听不懂。我走到坡上第二棵大枣树时,听到了猪叫的声音,那么凄厉使得我扯着绳子拉着半哑巴就往坡上走,风更大了,可是怎么声音又小了,我有往回走,半哑巴突然蹲在地上笑了,她指着树上,我看见羊羔子挂在两个树杈禅绕之间,动弹不得,肉肉的屁股正吵朝着我,我刚要爬树,被半哑巴拉在一旁,她说:
“我矮小好爬树,我来”,把绳子递给我就一只脚踩上了一个小枝丫,她爬到那个粗壮树干分叉时,风摆动了整棵树,我喊她一定要小心,但兴奋地看到她一只手抓住了猪娃子,接着听到咔嚓一声,她痛地叫了一声,猪娃子落地了,她还坐在树杈上,一只手抱着树干,一边哭着:
“我的胳膊”,我把猪崽子抱在怀中,仰起头问半哑巴,
“怎么下来,我上去接你”,我绞尽脑汁迅速的踮起脚来用手拖住她伸下来的腿脚,她用一只胳膊抱着树干,另一只折了的胳膊自然无辜的耷拉下来,好像是对刚才独自对抗大风的申诉。我费了好大力气托住身材矮小但承重的半哑巴,内心的恐惧顿时使我觉得大风失去的威慑。
天黑了之后,风小了,老皮帽安顿好我和猪崽,就黑着脸领着半哑巴出门了。
“你看好门,不管怎么夜间不要出去就好了”,他说这话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就知道自己闯的祸不小。那天我睡的沉风嚎的厉害也没干扰我。早晨满院落的树枝杂草都堆在一边,比老皮帽扫的都干净。我本想弥补一下过错可是连这点活也被抢了。
阳坡斜过去的时候,那条小道上出现了缓慢移动的黑点,开始是一个大点后来分开为两个,直到窑沟对面最近我才从门洞忐忑的移开,满心想着这个窑洞为什么没有藏身隔档或者地窖,或者可以成为一只老鼠的幸福,临时打洞也行啊。
事实是如果真的如同打动老鼠钻走了就吃不到这种粘手的条形麻糖了,还有圆的,差不多半个拳头那么大。安静地吃着意外得来的糖大概是我对这次闯祸的惩罚,我没办法肆意地发问,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结果。终于在午饭时,老皮帽露出来真实嘴脸:以后提水,烧饭就你来干吧,你娘她身体不舒服得保养。我狠命点头应对这大人的把戏,估计是心理不舒服吧。那时我差六个月十一岁,个子随爸爸不是很低,没有长痘,一个虎牙,半哑巴睡之前总爱扒拉老皮帽粗劣理发手法下的茬子,我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无忧无虑的我突然堕入空洞,无依无靠,慌乱。半哑巴告诉我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