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考试要经历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二者之间相隔三个月之久，但是从确定笔试结果到面试却往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说笔试是一个人独孤的奋斗和练习，面试相对而言具有一些灵活的“操作空间”——当然不是指走后门通关系，那样不仅行不通还会毁了老师，甚至是学校的声誉。
但值得一提的是，与本科入学不同，中国的研究生体系基本遵循“导师制”，即入学后学生诸项事务基本由导师负责，所以在复试时每个导师手中的名额将很大程度影响学生的复试结果。对于现代社会的“战役”而言，第一要义是解决信息不对等。学会巧妙地利用规则绝非耍滑头，而是是智者之举：绝大多数通过初试的考研学子基本会提前联系自己心仪的导师，这已经是一条考研界或保研界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双方对彼此都比较满意，顺利通过复试的几率便又大了几分。而从导师的角度出发，能从除面试几十分钟以外的时间更深入、更全面地了解学生也是件好事。虽然一定程度上双方都减少了选择的机会，但也提高了被选择的几率——而且从博弈的角度来看，大多数竞争者都在心照不宣地“预定”导师，未参与者的选择权肯定会被削弱。总而言之，考研不仅仅只是对知识储备的考察，更是对多方面能力的筛选与考研。相比高考，它拥有更多随机性和不确定性，还有双向选择性。
何芷君确保自己以高分通过初试后，便被自己本科学校的班主任催着去A大环境工程学院官方网站，查看导师信息并和他们取得邮件联系。吴教授的名字位列环境工程专业的首位，履历表被所承担的项目和论文填满，所研究的内容更是十分丰富、走在了学科发展的前沿，当即便吸引了何芷君的注意。而对考研成绩非常有把握的何芷君只将自荐的邮件发给了吴教授，孤注一掷的背后，是信心十足。她甚至没有经历焦急的等待和多方咨询，只因她知道自己那个4开头的初试成绩不可能让她失学。
第一次在照片之外见到吴季先教授，是在她发去自荐邮件半个月后。当何芷君看到回信里“当面聊”三个字时，心里不是不激动的。高考的失利和大三之前的颓废让她从未在学习成绩上获得他人的认可，而如今重点大学招牌学科的大教授亲自约她见面聊，是何等的荣幸？她怀着激动的心情乘着绿皮火车来到邻市，在A大偌大的校园里找到环境工程学院，并在吴教授办公室门口踌躇许久，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敲门。
门内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声说“请进”，何芷君有些意外地开门，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正和另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同龄的男生正对着电脑指指点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一股暖流在何芷君胸口升腾：也许她未来也能如此这般与同学们共同讨论、解决问题，她的研究说不定能真正影响到整个世界的生态、环境，为人类和动植物谋福利。虽然一切都看似那么不切实际，但所有伟大的成功不都是从一个个看似不可能开始的吗？她强忍着自己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虽然没有见到吴教授，但她不忍心打断二人间和谐的争论。
“哎呀，你就是小何吧？”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旧磁带贴片电容老化后的音质。何芷君忙转身，见到和官网照片上的生活照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衣服都恰好一模一样的吴教授，嘴角僵硬地咧开，声音有些发颤地连忙应承：“吴老师您好，我叫何芷君。”
吴教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眼尾已满是笑纹，但仍是一副恭谨谦和的书生模样。他上下打量一眼何芷君，突然挥挥手，笑呵呵地说道：“小何你们不用走，这是今年准备来我这儿的研究生，来找我交流交流。”
看着芷君有些疑虑，吴教授哈哈一笑——他的笑声也极具特点，仿佛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碎石子儿。他一边走向办公桌一边说：“这位老师也姓何，还真是巧了。”芷君的眼神不敢从他身上挪开，听到这话才看向那位青年男性，咧嘴笑了笑。对方则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放下已拿在手上的电脑，旋即又压低声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讨论。
“小何，我记得你说是……C市人？”吴教授并没有闲着，整理起散落在桌上的材料、
“对对。”何芷君捣蒜般点头，“我自小是在C市长大，高考考的不太好……去了G省大。”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希望吴教授伸手不打笑脸人，不会在意她如此普通的本科学校。
吴教授并没有马上回答，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A4打印纸，神色微凝。
“教授？”何芷君没有得到回应，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吴教授却如梦初醒般将有字一面向下扣下，吓得何芷君连连后仰。吴教授轻咳两声，假装没事一样，继续问：“你们市重点是叫什么云……中学吗？”
“吴老师，你知道的真多！”何芷君有些兴奋地前倾着身子，就差没去握住吴教授的手，“我是藤云中学毕业的！”
“啊……那就没错了。”吴教授在笔记本电脑上划拉着触控板，突然把电脑往何芷君面前一转，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何芷君一愣，定睛看去，大脑尚未反应，呼吸倒是已经急促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教授。她知道李镜言曾在这所大学就读，这也是她选择来这所大学的原因之一，但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在踏入这所校园不到一小时内，能看见他的笑脸。
说来也巧，若干年前，她也只能在高中的光荣榜里看着他的照片。
李镜言的样貌并没有改变许多，却是她第一次在想象之外看见他的笑容。笑起来右脸上有一个酒窝，双眼没有锐利锋芒，一如既往地是个温柔沉静、内敛生动的人。
脑中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尚未休止，吴教授倒是把电脑收了回去，笑容可掬，一脸满意又遗憾的样子：“不认识也正常，虽然也是你们藤云中学的，但毕竟你们差了两届。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叫李镜言，现在到美国读博士去了。”
“嗯……没错，我高中也听说过这个学长。”何芷君深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关注虚无缥缈的事的时候，而且选择A大就应该有此心理准备，这一切只不过来得突然了些、早了些。“我也受这位学长的影响，高中时参加了生物竞赛。”
“哦？”吴教授饶有兴味地用指节敲着桌子，“我倒没怎么听说他高中的事，不过他自大二便来我实验室帮忙，的确基础很扎实。”
“我们高中竞赛氛围比较好，所以一般决定了科目就会学习基本的实验操作。”既然吴教授主动谈起，何芷君也并不避讳谈高中的事情，“G省大虽然肯定比不上A大，但我大三也带学弟学妹参加了国家大学生创新项目的申报，所以我做起事来也不输给男生的。”说罢还握拳作加油状，吴教授见她活泼的样子，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活泼的小姑娘也好，来热络热络气氛。”吴教授指了指对面办公桌尚在讨论的两人，说道：“我们课题组就是何老师带的风气不好，太死板。”
何芷君一挑眉，觉得此话中意味不经揣摩。她拿出自己精心整理好的文件资料，双手递给吴教授，笑容已没有方才那么自然：“吴老师，这里是我的国创立项书、竞赛参赛论文及获奖证明等材料，您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
吴教授用手扶了扶镜托，接过文件袋并顺势放在桌上，看也未看，只是将手机按亮，似乎是在确认时间。旋即又转头对何芷君，将头发沿发际线向后一捋，口中发出“嘶”的吸气声，郑重其事地说道：“没问题，我知道你的初试成绩，我们课题组很欢迎你的加入！至于具体的研究方向，等你通过复试之后我再安排师姐带你。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我们课题组对新人的要求比较高……”
“没问题的，吴老师！”得到肯定的回复，何芷君激动得忘记了刚才心中隐约的不快，脸也迅速涨红，“我大三就进实验室帮忙，也跟着学长、带着学妹做了不少事。我一直期望能进A大环境工程这样厉害的院系，好好做一番研究。我个人比较喜欢水环境有机微污染方向，我看您做的……”
“哈哈。欸，何老师，你看这小姑娘就是灵啊！”吴教授摆摆手示意何芷君暂停，乐呵呵地对何博士说道，“她还想做水环境微污染，那以后你多带带她？”
被唤为何博士的黝黑男子抬头，一脸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的无辜神情，迎着吴教授的征询眼神，点点头。“吴老师，按您意思办。我和学生有篇论文返修意见需要尽快整理，我们就先出去了。”
“欸，不用，不用。我们这儿马上结束，我过会儿还有个会要开。”说罢，又把资料袋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何芷君，语重心长道：“我见过的学生也挺多，像你这样的也不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要知道，研究生要做的事可是和本科完全不同。你们班排名前几的基本都是女生吧？”
何芷君抱着资料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犹豫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吴教授一边调整着表带，一边颇为自满地说道：“男生女生擅长的事情不一样嘛！你别不相信，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做研究最重要的是什么？勤奋？努力？这是很多女生在考试学习过程中比男生优秀的原因。但对于研究学术而言，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能力——逻辑，才是最重要的。而我带了这么多年研究生，男生的逻辑思维能力，远强于女生。”
他在说什么？何芷君看着吴教授一张一合的嘴，感到一阵晕眩。方才因为性别而被调侃、精心准备的资料完全不被重视的不快又涌上心头。即使是求学途中，她也本能地想要反驳：“吴教授，您的意思是，您更希望要一个男生吗？”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微颤抖。这都什么年代了，教授都什么学历了，还流行重男轻女那一套？她何芷君第一个不同意。
原以为只是个温顺的女学生，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话中带刺，吴教授心里倒是一凛。他面色微蹙，但转而眉头又舒展开来，再次变成乐呵呵的模样。“当然不是，除了李镜言，我最得意的弟子就是你的博士大师姐，我很期待有能力的女生加入我们课题组！我只是想表达，男生女生擅长的东西不同。不可否认，女生在文字表达、语言学习等方面的能力是要比男生强好几倍。你问何老师，他也知道的，发个英文论文嘛难得不行，是做的不够好吗？还不是语言关过不去。除此之外，学术研究还包括行业交流、汇报、项目、基金等工作，我只是主张知人善用、能者多劳。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听了吴教授一番诚恳的发言，何芷君反倒十分不好意思。她尴尬地咧嘴笑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吴老师，真不好意思。我脾气比较直，刚才误会您了，请多多见谅啊！刚才您说的我都理解，要是真能通过复试到您课题组，让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吴教授站起身，拍拍何芷君的肩膀，还是一副笑面佛的模样，语气轻松地说：“我倒挺喜欢直肠子。咱们做学术的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点挺好。这样，今天和你聊得很愉快，回去好好准备复试吧。我还要去参加市里一个重要的研讨会，你从G省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吧？自己找同学在市区玩玩再回去？”
“好的，谢谢老师！”何芷君抱紧怀中的资料袋，塑料制的边角本应刺痛她，可她只感到手心的汗，和不停跳动的心脏。
两个月后，何芷君顺利通过复试，成为A大预备研究生。并且作为吴季先教授的学生接受其远程指导，完成毕业设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