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买了咖啡……”
“你迟到了。”
刘宇及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动。他穿着褪色的米色格子衬衫和牛仔长裤，袖口空荡荡的，不知是他过于消瘦还是衣服偏大的缘故，亦或者是二者兼有。刘宇及并没有回应何芷君，后者手中的咖啡尴尬地悬在空中顿了顿，最后也只能放在桌上。何芷君之前与刘宇及并未有所接触，但见状心下也对师兄的性格了然了三分，忙掏出笔记本电脑坐在对面。
其实何芷君迟到也并非平白无故：二人早上约十点在图书馆的讨论区见面，考虑到很可能会熬通宵，芷君记录菌种状态后忙去买了两人的咖啡。但好巧不巧，刚做好一杯，机器就出了故障。只好又去学校休闲广场另一侧的全家便利超市捎带了一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十分钟。
面对刘宇及直截了当的指责，芷君并不生气：她自知理亏，反而更觉得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师兄很是靠谱。“我也不能拖后腿。”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后，忙按照微信里商量好的分工开始总结起了国内的文献。
专注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四点，两人竟一句话也没交流，偶尔芷君会收到刘宇及用微信传过来一些他认为有价值的文献，这时候也只是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两人的午餐是芷君和咖啡一同买来的三明治。
又整理了两个小时，框架已见雏形，剩下的就是填充内容和相关研究，看着自己整理好的满满一文件夹的pdf文档，何芷君觉得胜利在望，心里特别有成就感。
师兄做的怎么样了呢？
芷君好奇地看了看仍然保持专注的刘宇及，虽然已经饥肠辘辘但不敢贸然打扰。于是默默绕到他身后，等看清楚他的工作进度后不由得惊呼一声：“天啊，师兄你怎么做的这么快。”
“无他，手熟。”刘宇及的脸上终见笑意，嘴角抿着一丝满意的微笑。“我看看你的?”说罢便把芷君的笔记本摆到自己面前。
这一幕给何芷君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以至于在多年后提及刘宇及时她都会说：“也许你们不信，但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文献综述时，我亲眼看到他嘴角的笑容一秒消失，而且他还说——”
“师妹，你在做什么?”刘宇及保证自己绝不是在嘲讽。
何芷君心里“咯噔”一声，负能量在心里疯狂蔓延生长，她拼命按捺住把电脑合上的想法。“师兄，问题很大吗？”
刘宇及听她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你没有用文献管理软件？”
“什么？”
“你的整理的框架还不错，但是这样太慢了。”他终于将目光投到眼前这个眼神里充满不自信的师妹身上，“我教教你？”
“教我？”何芷君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魏教授非常严格，也经常会亲自做实验，但他对教学生却没什么兴趣。即使学生独立完成的最终成果不尽如人意，他也只会回复一个简短的“重写”，如此反复直到截止日期为止。何芷君不是没想过去请教别的师兄师姐，但总是没有机会和那种氛围。
同组的老师基本都知道自己在课题组闹出的荒唐事儿，即使师兄师姐对她尚未避之不及，但心细敏感如她总没有办法如曾经那般开朗热情地与他们相处，总是心怀芥蒂。而刘宇及和何博士并不是环境工程系两个大课题组的成员，处于散兵游勇状态。他们大概率并不清楚一年前那件事的原委。
一点小火苗在心里慢慢燃烧：或许可以相信他。早就知道刘宇及师兄学术水平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刚读研三，但前两年一共产出三篇高水平论文。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大神居然就在眼前，不仅主动帮忙承担那个女人分配给自己的任务，还主动提出要教她？
刘宇及看这个小师妹呆在原地好像在思考些什么，感到有些纳闷：“……不想学吗？”
“不不不不不，”芷君忙坐下，头摇得像拨浪鼓，“就从这个开始吧！”
刘宇及有些不解，但还是把文献管理软件zotero和endnote的安装包拷贝给了这个有点奇怪的师妹，“因为我用的主要是英文文献，所以先给你这两个，你用什么浏览器？”
“火狐。”
“那你还是用endnote吧，每次你只需要去网站上……”刘宇及言简意赅地向芷君示范如何把文献记录从数据库导入文献管理软件，再直接导入word，“这样就可以方便我们之后再一并汇总，而且不用再重新给文献编号了。”
芷君看了刘宇及行云流水的操作后，一边回忆一边成功地标注了好几篇文献，顿时感觉今天的压力小了不少。“谢谢师兄！”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芷君觉得胸腔又是一阵酸楚，要是没有师兄，今天的事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刘宇及眼见她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副低气压的样子，顿觉自己可能遇上了麻烦。
上午在微信群里的聊天，不爱管闲事如他也有些为师妹打抱不平，加上老何昨天特意叮嘱他这事儿不能出岔子，所以才决定和她一起做不可能独自完成的任务。原本以为这个师妹很厉害，可是现在看来除了有些大局观，文档的撰写能力和技巧几乎都处于初学者水平。
尽管刘宇及不爱多管闲事，但他还是有几分好奇：“为什么你不拒绝?”
“我不想让魏教授失望……”
就一个文献管理软件的教学而已，何芷君你干嘛掏心掏肺地说心里话啊！芷君有点后悔，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忘记伤疤，忘记人与人之间的那条界限。
刘宇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以为答案顶多是不敢违抗朱妍丹的安排，他不擅长也不喜欢面对别人的脆弱与敏感。
二人间的空气一下子冷至零下。
问错话了。
郁闷的他拿起了那杯已经冷了的咖啡。
说错话了。
脆弱的她努力思考如何挽救这破碎的局面。
“师妹，以后不明白的地方多请教魏教授。”刘宇及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魏教授虽然严厉，但是凡事亲力亲为，这一点和何老师挺相似。”
“谢谢师兄提醒。”芷君赶紧走下台阶。虽然与刘宇及并非熟识，但也知道对方不是热情之辈，不能把偶尔的善意当做他人的义务，只会显得不会看脸色和徒增他人负担。
“等你把你那部分的文献内容填充标注好，我们这部分的内容就做的差不多了。”
“明白了，师兄。”
经过刚才一番对话，芷君已经不好意思与刘宇及一同去吃晚饭。正好工作还有一大堆，她也早已感觉不到饿意，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做下一步工作。“师兄真厉害啊……”心里默默把刘宇及放到了“何芷君的学术榜样”名单上。
等了许久却也未见刘宇及离开，他不是已经做好了吗？少顷，内心的好奇还是占据了上风，“师兄，你还在忙吗？”
”哦，何老师刚给我发了上次论文的返修意见。”
听到论文和返修，何芷君又是一阵头痛，“师兄这么厉害，一定能拿奖学金吧。”
一直说话简洁直接的刘宇及却少有明显地顿了一顿，再开口说，“今年有点麻烦。”
哦？什么麻烦？这样的话芷君自然是问不出口。既然是如此模糊的回应，想必刘宇及不愿意透露具体的缘由，与人交际始终保持一份克制的何芷君更是不会继续追问。但是也免不了在心里揣测：看刘宇及用的电脑和手机明显是前些年的旧款，甚至在他操作的时候也有一丝卡顿；虽然外表非常整洁清爽，但衣服却被洗的有些泛白。
师兄一定很需要奖学金的吧……芷君收回自己好奇的视线，刘宇及用着如此一般的电脑，写综述的效率却比任何人都快，电脑再好用也抵不上人脑啊。一番感慨后，何芷君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忙投入到仍然十分紧张的工作中。
接下来两人便一直相对无言，只听得敲动电脑键盘的声音。讨论区的学生越来越少，直至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两人。终于见刘宇及起身走出讨论区，何芷君这才敢稍作喘息。
太……太紧张了！和工作高效的人一起共事压力这么大吗！不对，应该问师兄是人吗？“妈呀……”何芷君揉揉眼，站起来舒展僵硬的后背和肩颈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这是看见刘宇及拎着盒饭走了进来。
“给，20块。”原来他提前点了外卖。何芷君受宠若惊，忙接过还是热腾腾的盒饭。饭菜的香味唤醒了她的胃，热乎喷香的饭菜让她不再矜持，狼吞虎咽。“还有多久？”刘宇及问道，夹起一块给自己点的生煎。
“快了，快了。”何芷君一边吃饭一边含混不清的说，“师兄还在忙？”
“嗯，做完你就回去吧，我来汇总效率比较高。”
“……嗯”
看见小师妹满脸犹豫，刘宇及叹了口气，“不是说你没有用，我只是就事论事。”他虽不爱处理人际关系，但也不是一窍不通。朱妍丹师姐总是教育他，不能总是由着自己性子，罔顾他人感受。
何芷君点点头，或许是因为人在陌生人面前更容易放松，自己才总是在刘宇及面前露出自己犹豫纠结的一面。不过冷刘宇及这个用科学做信仰的学术狂魔竟能察觉到她的不安，也让她倍感意外。
“你其实不必如此敏感。”刘宇及语气平静得仿佛在上课。
“你也不必如此直接。”何芷君有些无奈，她心思缜密细腻，但面对一个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人却变得不知所措。歌里唱着“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但若真这么直接不含蓄，也往往会使人陷入尴尬的境地。如果说何芷君是那种说“今晚月色真美”的类型，大概刘宇及就是说“你看这个月亮又大又圆”的类型——他也不一定听得懂前一个句子。
“我追求高效，所以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刘宇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只是觉得你不需要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发表看法？”何芷君小声嘟囔，却没想到被他听了进去。
刘宇及第一次正眼看何芷君而非电脑屏幕，没来由地笑了笑，开口道，“我明白了，抱歉。”他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一个小酒窝。
何芷君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宇及，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她于心有愧了起来。一边讪笑一边收拾餐盒，心里直犯嘀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