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预处理工艺是一种借助微生物群体的新陈代谢活动、去除水环境中的有机物的技术，也是处理微污染水源水的重点技术之一。目前的主要类型包括生物滤池、生物流化床、生物转盘和生物质接触氧化池等。我们实验室重点对生物流化床技术的设备设计和流程优化进行了长达两年的深度研究……”
听李镜言在台上慢条斯理的介绍，黄寄文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之所以如此倦怠不堪，一是由于这场号称学术交流、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上课安排被在早上八点，而他昨晚刚通宵和本科同学通关了实况篮球；二是他对学术科研本身就没有任何的热情，读研只是因为低空飞过最低的保研线，不读白不读。但好在他这人心思单纯，对这种突如其来又打破他睡懒觉既定计划的临时安排并不太抵触——顶多就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只不过今天比较特殊，这是一场所有环境工程系硕士研究生必须参与的讲座，参与人员几乎坐满了会场；而黄寄文又因为赖床来的太迟，被迫坐在了会议室全是老师的第一排。听李镜言沉稳但也因此毫无激情的声音不断从上方传来，黄寄文玩手机也不是、直接睡大觉也不是，难受得紧。
他用膝盖碰了碰身侧的蒋悦，用手遮住嘴靠近她的肩膀，轻声问道：“班长，你不困吗？”
身为班长的蒋悦抽空给了黄寄文一个白眼，丝毫不耽误她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黄寄文讨了个没趣，可他没有放弃，不然这也太过于无聊了。“班长，这个师兄很厉害吗？”
“那当然。”蒋悦的眼神里顿时有了神采，一脸仰慕地说：“这个师兄可是去了美国GU大学，环境工程系最厉害的实验室全在那儿。而且在校的时候也是唯一一个拿了两年国奖、发了五篇SCI论文、还在各种学科竞赛中留名的人。给我们开讲座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你能不能认真点？”
黄寄文半个月前就听腻了这段宣传语，他看不懂全学院上下干嘛跟打了鸡血一样欢迎这个师兄“下凡体恤民情”，于是不屑道：“既然他这么厉害，GU大这么厉害，那为什么还有传言说他可能会留下交流一年？”
“许眉说是院长还有吴教授在大力推进此事。”蒋悦一早就知道黄寄文是个难缠的主，但还是皱起了眉：“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你可别随便传播。”
“是啦是啦。”黄寄文见蒋悦看着李镜言一脸花痴的表情，心里极为郁闷——就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怎么就这么吸引人？打篮球也是个积极向上的运动啊！“我看你的竞争对手不少，加油哦，班长！”
蒋悦面色未动，却将脚放在黄寄文的限量球鞋上狠狠地碾了下去。直到他面色惊恐地无声求饶为止，才在嘴角微微勾起了胜利者的笑容。
会议结束后，好几个教授和不少学生将李镜言团团围住。看得出来，即使是他，面对如此大的阵势也有些难以招架。黄寄文早在宣布讲座结束的那一刹那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场，蒋悦也早早地发现他白色T恤胸前透出的数字，料想得到他会如何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抓住青春最后的尾巴。而她虽然也对李镜言极有兴趣，但从小所处的家庭环境和后天教育并不允许她对其趋之若鹜。不知不觉，李镜言和几位老师都在第一排落座，其他的同学则是站着围成了一圈。虽然蒋悦在包围圈外，但还是能隐约听见他们相谈甚欢。正当她装作毫不在意地翻看笔记，实则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班长，我想请问……我怎么没收到这学期末班级聚会的通知呀……”一个柔弱的声音飘进蒋悦的耳朵，正好与李镜言的声音相重叠，纵使她实在不想搭理，也只能强压火气。其实光听这唯唯诺诺的声音，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来者是何芷君。
为什么偏偏是何芷君？蒋悦一阵无名火在心底升腾。许眉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但李镜言和何芷君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可能他是为了她才打算在国内多待半月。而就在这半月的时间里，他又陆续受学院里各个领导和教授游说，动了想留校交流一年的念头。要不然凭借他在GU大的发展，不至于这么快就回来建设S大环工院。想到这里蒋悦就更没好气，倘若真如传言所说，那么李镜言岂不就只是一个不顾自己梦想和学术发展的恋爱脑？于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群里通知了呀，没看见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何芷君与蒋悦不在同一个课题组，并不算熟识。但心细如她顿时察觉了班长冰冷的态度，于是用更轻柔的语气说：“是发在群里了吗？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单独发的消息呢。那我回去再看看群消息。”然后她又犹豫道：“那还能报名吗？”
蒋悦略感惊讶，做了一年的班长，印象中何芷君从未参与过班级活动。所以即使她在通知之后，私聊了部分没有回复的同学，也没有邀请何芷君。但恰逢她昨日刚托许眉邀请了李镜言，何芷君现在又主动要求参与，难道他们二人之间真如许眉猜测？
但事实与蒋悦所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何芷君此时也浑身不是滋味。如此突兀的想要参加班级聚会的罪魁祸首是颜玉和吴夜两个活宝。二人经芷君介绍认识后，竟意外地合拍——原本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的吴夜遇见颜玉这个资深二次元后，竟挖掘出了内心深处中二的一面；而颜玉很少和商科男生打交道，一边交朋友一边挣钱，也是乐得轻松。两人尤其对何芷君这一课题展开了深入的探究，颜玉难以想象高中阶段的何芷君热情开朗的样子，吴夜虽见了现在的何芷君，却对她现在的性格痛心疾首。两人一合计，决定联合赵美娜一同好好让芷君恢复年轻人应有的活力。颜玉在学校的美少女COS社团里撺掇起一场联谊，赵美娜也说要去好好了解一下现在的流行二次元文化，于是拼命央求芷君一定要帮忙多找男生来参加。虽然芷君觉得凭借她们的美貌应该不愁找不到对象，但既然自己刚拜托颜玉照顾吴夜，只得硬着头皮来找自己唯一的资源。她怀着对美少女们的歉意，来到了班长面前。见蒋悦没有作出回应，又鼓足勇气补充道：“我们班男生不是很多嘛，正好我室友的社团有一些女性朋友想和我们一起玩儿……放心，他们都AA，不会光让我们请客的！”
“联谊？时间安排在半月后同学们离校的最后一周，倒也不是不可以……”蒋悦本科也在社团工作过，对血气方刚的大学生最喜欢做的活动了如指掌。而且此次活动大家一致决定去当下最流行的HomeParty，即所有人在租下的小别墅里玩儿一天，KTV、厨房、桌球、游戏应有尽有。而“轰趴”的费用按日计算，一次性付清，人越多分摊到每个人需支付的费用越少，对于今后继续开展活动其实是件好事。何芷君终于一脸释然，但蒋悦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仍狐疑道：“你知道李镜……”
话未说完，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和笑声，继而身后的人群逐渐散去。而李镜言和吴教授两人单独向室外走去，看得出他脸上虽仍挂着笑容，但明显有些疲倦。蓦地，他突然转头扫视了一圈会议室。此时会议室里的学生早已所剩无几，蒋悦虽然不情愿，但也必须承认，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身侧的何芷君身上。即使在她身边，蒋悦也明显感觉何芷君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芷君呀，你过来。”出乎意料的，居然是吴教授先叫住了何芷君。
“好。”何芷君诚惶诚恐地走上去，但又怕引起李镜言怀疑，故强装镇定，“吴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吴教授的手背在身后，将皮带向上提了提，露出慈祥的笑容：“我记得你入学前想做水环境微污染，毕业设计也是做的这个吧？今天听了你师兄的讲座，有什么启发吗？”
“师兄做的东西真的很深入。”何芷君垂着眼帘，盯着吴教授的人中——看着这个位置会让人觉得你在直视他，“您也知道，我正式入学之后就换了课题。所以现在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稍微领会一点……”
吴教授笑得更爽朗了，拍拍何芷君的肩膀，对李镜言说：“小何这个女生也是不得了的，本科的时候见我便说要挑战微污染水源的机理研究。”
“师妹的确很优秀。”李镜言轻轻一笑，用赏识的目光看着何芷君的侧脸，“只是，本科毕业设计也是做这方面的内容的话，为什么要换课题？”
何芷君蓦地抬头看着吴教授，而对方面色一凝，又笑着打哈哈：“年轻人，想法多很正常。我们这些老师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的配合。”回过头来迎着何芷君的眼神，他虽然比何芷君稍矮些，可他的眼神又是居高临下的：“小何，你要是想继续做之前的内容，我也是支持的。”
何芷君不可思议地看着吴教授，这一年来，她多么期望他能够对他说出这句话。在井底的她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干涸的内心终于被久违的雨水浇灌。她不知道这是否代表吴教授已经原谅了她，但她知道这改变是谁带来的——李镜言。因为她与李镜言似乎熟识，才让早已与他失去联系的吴教授开始善待她。
现在他是在笑吗？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呢？何芷君不敢看李镜言的表情，暗自握拳。
是不是所有人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误解，可以能让她接下来的路走得稍微顺利一些呢？
正在她内心饱受煎熬时，吴教授却没有耐心等待她的回复。“关于你开题的内容，咨询了张柳柔吗？”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
“我正在向师姐请教。”提到张柳柔，何芷君更是头大。师姐一副与世无争、扶风弱柳的模样，线上和线下聊天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基本上上午发的消息，能在晚上得到回复已经算是幸事。何芷君这段时间一直在根据李镜言为她修改的PPT优化开题报告的内容。
“那抓紧时间吧。”吴教授一脸想尽快结束话题的表情，向李镜言点头示意后，便握着手机“喂喂”地走出了会议室。
何芷君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继续和蒋悦商量联谊的事情，却被拉住了手臂。
瞬间，僵硬感从那只温暖的手握住的地方一直向外蔓延。何芷君看着试图假装镇定、但表情一点都瞒不了人的蒋悦，闭上眼。
下一秒，她转过身，看着李镜言真诚无邪的双眼，下定了决心：“师兄，我们其实不熟……对吧？”
她不想再利用他，抚平自己内心的伤痕。他是无辜的人，而不应该成为一个符号。
李镜言看着何芷君，心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低头，靠近何芷君的耳侧，嘴里呼出的气让芷君耳朵一直发痒。他低声道：“但我们可以变熟，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