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高清版的的肖白露:乱糟糟泛着油光的头发、快要掉落到下巴位置的黑眼圈和眼袋、熬夜后暗沉且水肿的脸庞.....
好丑。
难怪刚才乌程连个正眼都不想给过来。就她这幅样子,和会议室里花枝招展的杨画莺一对比,不管是谁只要眼睛没瞎都会选杨画莺。
但为什么呢?肖白露想不通。她是个枪手,给乌程写剧本从来没有署名权。乌程想把她作品给杨画莺,直接拿走就是,她根本没办法抗议的。
何必还要告诉她有这次作品立项的机会,然后再让杨画莺剽窃走呢?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高跟鞋踏地板的声音,越行越近。
刚才在会议室被当众羞辱,肖白露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冷嘲热讽或假意问好,就随便挑了个厕所隔间躲了进去。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两双高跟鞋一红一白接连走进来,伴随着甜甜的恭维声:“乌老师您觉得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我昨晚一直没睡好,就怕今天会议上给您丢面子呢。”
“还行,我看张姐李哥还是满意的。”
真是说曹操就曹操就到。肖白露正念叨着,这两人就来了。
“这次真的多亏了老师您的指导,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诶,好像刚才结束没看到白露,她去哪里啦?”
乌程打开水龙头洗手:“估计是先走了吧,她今天那副样子还好意思来开会。”
杨画莺捂嘴轻笑:“是呀,也没化妆,竟然还穿着一双拖鞋,实在不好看,也不知道张姐李哥看到没。”
“唉,我当时忍住没赶她出会议室,也就是不想让制作人看笑话。”
“不过...今天我们用了她的...”杨画莺压低了声音,“她会不会去外面嚼舌根?”
“她敢?”乌程先是拔高了嗓子,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随即声音又低了些:“再说了她有那个能耐吗?要是她有那本事,也不会在公司做了五年还是个编剧助理了。一个枪手还想着能署名?哼,我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不配。”
“是啊,咱们工作室可都是靠您的名气才有这么多制作人关注的。不过乌老师,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还要给她这次参加立项竞选的机会,直接让她写她也不会会议上给您丢人现眼了。”
厕所隔间里的肖白露听到这里,不禁屏住了呼吸。
“哼”乌程扯了纸擦干净双手,轻蔑的笑了,“这样多没意思啊,傻子还是耍起来比较好玩。肖白露还以为自己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眼巴巴的乞求张姐和李哥看剧本,结果人家两个制片人连甩都不甩她。你看到她那副样子了吗哈哈哈哈,又丑又穷酸,像个乞丐一样!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就是,还是乌老师您厉害,我以后还得向您学习!”
“没事,我知道你聪明...诶,你这个口红颜色还挺好看的。”
“我爸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限量色,您喜欢吗?喜欢的话就直接送您.....”
两人走出洗手间,声音渐渐远去。肖白露失魂落魄的从隔间里走出来。
作为编剧助理,她以为已经自己已经习惯了作品被理所当然拿走,冠上其他人的名字。
就像她入职时乌程说过的:“我们这是互惠互利。反正你写的本子也见不了光,不如借用我这个渠道来让你的作品问世。你取得了写作的经验拿了我发的工资,作品也展现给观众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当时刚到晏城不久,怀揣着编剧梦的肖白露确实听信了这一套。就算编剧那一栏没有她的名字,只要作品被放上了电视荧幕她就很满足了。不然她也不会做枪手,还一做就是五年。
可是刚才肖白露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她欺骗自己的假象。她的梦想、她的努力只不过是别人的取乐的东西,她的自尊、她的辛苦是可以被任何人踩在脚下的。
没有署名权,她就是一个枪手,不是编剧。再这样继续下去,自欺欺人的做这个编剧助理又有什么意义呢?
肖白露浑浑噩噩的走出大厦。
她踢踏着拖鞋走了几步。天空骤然闪了一下白光,伴随着雷响,颇有分量的雨点打了下来,并逐渐发展为瓢泼大雨。
肖白露:“....”
明明上午来的时候都还是热到爆炸的大晴天....这是什么悲剧女主的气氛?
出门都忘记换鞋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记得带伞。肖白露只能将包抱在怀里,向地铁站跑去。
雨可淋,头可乱,熬夜写的稿子不能湿。
在永远拥挤的地铁五号线上,落汤鸡肖白露收到了乌程辱骂质问的微信,正在犹豫要怎么回复。地铁到站了,挤在旁边的男生侧身急着想下车,一个胳膊肘顶了过来。
她的手指没握紧,手机就“啪”的摔在了地上,屏幕立刻就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肖白露:“....”
今天她是水逆吧?一定是吧?!
不然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肖白露叹了口气,把手机捡起来。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外屏幕碎了,手机还能用。她现在可是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台手机能付地铁的钱,要是手机坏了等下她连地铁站都走不出去。
一天历了太多劫难,精疲力尽的肖白露终于在晚餐时间抵达合租公寓。然而一进门迎接她的不是美食的香味,是玄关堆积的室友的垃圾。堆积了三天,已经开始散发垃圾独特的“香味”。
肖白露敲了敲室友的门,想让那对小情侣去把垃圾扔了,得到的回应是几声充满颜色感的嬉笑和喘息声——他们在滚床单。
突然,肖白露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熬夜改八遍稿子时,她没哭;在会议上被羞辱时,她没哭;被别人偷走作品时,她没哭;在厕所听着恶言恶语时,她没哭;在路边被雨浇的湿透时,她没哭;地铁上摔碎了手机屏幕时,她没哭。
可是站在室友的房门前,那根一直绷着的神经却突然断掉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对着一扇门,无声的抽泣,也不知道是在哭给谁看。
配合着门内情侣运动的声音,多么可笑而具有戏剧感的画面,好像一部荒诞现实主义电影。
无人理睬,无人关注,站在没有回应的门前,就只是想哭一场。哭完后,也还是要自己去把垃圾倒掉,再回到隔音不好的房间里写辞职短信。
成年人的辞职是一场私人公关表演,不能讲真话。肖白露写短信时连一点控诉的语气都不敢加入,一句不好的话也不敢说。辞职理由写的是“个人家庭原因”,通篇都在感谢“乌老师两年来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末尾还要祝福“乌老师未来事业红红火火,万事顺心”。
信息发送成功后,肖白露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的灯火明灭。
在晏城漂泊的第一千五百多天里,她每天都会觉得迷茫不安。但这是第一次,她感到孤独和恐惧。好像有个吃掉我青春和理想的怪物一直在暗处窥视着。
她该继续坚持编剧的理想吗?即使已经28岁仍然一事无成。
肖白露不知道,只能逃回家乡丰城。
却没想到肖母打开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抱住她说欢迎回来,而是高兴的去打了个电话。
“露露她姑,露露回来了!可以相亲了,你赶快去安排一下你那边的介绍人!”
肖白露:“.....”
她不该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