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海氏处当差,已经三年有余了,平日里因为嘴巴说话好听,有精通些麻将之道,因此深得老太太喜爱,在海氏面前说的话也是有些许分量的。
如今突然跑过来打断,海氏原本和颜悦色的脸禁不住又出现了三分犹豫,嗔怪道:
“福贵,你也算是老当差,难道不知道这沉香榭的规矩,这般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你且说说,这小李子为何不可送给小邓啊?我记着上一次你也是提过的,我人老了忘记了。”海氏口头虽然在埋怨,可眼底的光却是柔和的。
只见福贵那张微微发福的脸上此时此刻早已经充满了忧虑和担心,原本就不甚分明的五官此时此刻更是皱成了一团。
“老太太的膳食,平日里都是大厨房做好了送过来的,沉香榭的锅炉房已经好些时日不曾用过,里面的肮脏程度不是人可以想象的。”福贵苦着脸,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海氏听闻,微微颔首。
沉香榭的锅炉房一向不大使用,她也是知道的。据说里面时常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油臭味,岂止偷油婆蜘蛛时常出没,就连那钻稻草堆的耗子也比婴儿手掌还要大上一倍。好在那锅炉房里主院相隔甚远,在沉香榭的最东北的角落里,平日里关着门,也就可有可无了。
只听那富贵站在门口,继续娓娓道来:“老太太也知道,这沉香榭为了佛门的清净,留下来侍奉的人甚少!那留下来的几个奴才,哪一个不是跟着老太太一路娇生惯养的?
这每日清扫锅炉房的工作,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打扫的。奴才看他们娇生惯养,强迫去打扫了几日,效果也很是不好,锅炉房跟没打扫过一般!
只有那小李子,从小跟着张妈妈学习打扫,去那锅炉房工作一个时辰比那起子奴才工作一天都要强!若是小李子走了,锅炉房便再没有一个可用的擅扫之人!”
福贵说的声泪俱下,抬头真情实意的看着海氏道:
“锅炉房没有人打扫,老太太身份尊贵,自然不用操心,可苦坏了奴才了!”
福贵本来就擅长抓住海氏的心,如今这么一说,倒是逗得海氏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丫鬟们也跟着一起笑,一时间大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笑完了,海氏微微颔首,沉吟道:“福贵说的也对,若是小李子走了,我们这里又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下人。若是出门再买倒也不难,只是······新来的奴才不知根不知底,只害怕······”
邓毅静静的站在原地,眼角的余光飘向那福贵,只见男人微微眯着双眼,朝这边投射过来的目光很明显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那露在袖子外面的半截子手臂上,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痕密密麻麻的延伸进了衣服中,看样子上一次柯筑韵的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还没有消退。
那个女孩,居然出奇的那么会使鞭啊。
邓毅双眸平静如水,起身冲着海氏行了一礼,“老太太放心,邓毅愿用自己的名义担保,将邓府中已经用过五年的可靠人手送三个来沉香榭。
那些人从大将军在世时就一直在我的院子中打扫,身手也不错,还能看家护院。我明日让他们过来,若是他们在相国府有什么过错,即是邓毅的失职,到时候老太太要打要骂,全部算在我身上便是。”
福贵一见海氏的神色微微有些松动,那双小小的眼睛骤然瞪大了起来,连忙叫到:“老太太不可!谁知道这个人安了什么心,竟然要把自己的心腹安插进沉香榭!千万不可······”
话未说完,邓毅便冷着脸打断了福贵,语气中依旧是那充满着谦卑的柔和:
“福贵大人此言差矣,若是邓某真的安了什么坏心,大可以偷偷地将人安插进来,我权大势大,要安排些人手岂不是轻而易举?岂会如此蠢笨,直接和老太太明言要送人过来?若我真的有歹心,便是明明知道日后会出事,又如何会承诺日后出了事情全部算在我的身上?”
邓毅说完,又满脸谦恭的冲福贵行了个礼,“邓某刚才所说若有顶撞,还请福贵大人定罪吧。不过我倒是还想说一点,”
邓毅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海氏,“邓某和老太太在大堂说话,如何会如此迅速地传到管家的耳中?莫非是这里的透音效果太好,能够千里传音?”
有不懂规矩的小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海氏的目光却愈发的深不可测。
福贵心中猛地沉了一下,抬头怒目圆瞪道:“你不要信口雌黄!”
邓毅却像是微微一愣,冲暴跳如雷的福贵颔首道:“邓某开个玩笑而已,福贵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邓毅那一声“富贵大人”叫的又乖巧又柔顺,听的顺耳之际,福贵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只听海氏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放肆!你不过是区区一个管家,如何敢劳烦邓大人行礼?还不快跪下!”
福贵猛地反应了过来,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邓毅,急忙低头跪了下来:“下人低贱,如何敢劳烦侍郎大人行礼!还请侍郎大人谨慎言行!”
他知道像邓毅这种人,虽然是有求于老太太,表面气势上老太太是占了上风的,但实际上就算是尊贵如同相国府老太太也得对如今大权在握的邓毅忌惮三分。既然海氏都惹不起的人,他又怎么惹得起?
海氏微微抬头,看着邓毅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许。
“下人不懂规矩,本该教训。原是我这个老太婆太纵着他了,才有的他今天这幅模样,着实让我丢脸!想不到邓大人看起来温柔如顺,教训下人倒是很有一套!”
邓毅听闻,倒是低头谦卑一笑,淡淡道:“邓毅只是陈述事实,并不敢拿老太太身边的人怎么样。”
海氏微笑道:“罢了,小李子你借去吧,也不必送人过来。原是这畜生夸大其词,沉香榭虽然人少,但那里沦落到没有人使唤的地步了?明日我便重新派些人手去锅炉房打扫,你不必有心了。”
说罢,又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福贵,冷冷道:“你还要在这里听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滚?”
老太太平日里待下人是极其温和的,很少有现在这样发怒的时候。福贵跪在地上,后背早就不知不觉中湿透了,忙颤颤巍巍的原地磕了个头,咬着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