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莹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寿婆做的牛肉羹和盐水鸭,每每想起都让她垂涎三尺。晚饭后,她帮着寿婆收拾碗筷、厨房。
“阿婆,我看府里的下人为何这么少了,冷清了许多。”
“你有所不知啊,府上的下人,大多都让公子遣散了,要不是小公子降生,恐怕现在差不多就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咯。”寿婆说道。眼里却有些许凄凉之意。
她见过曾经花家繁荣的景象,也经历了花家的变故。若非丁莹莹问起,她可能也不会想起这些。与她而言,花家早已是她自己的家,她身在其中,百般滋味,她又怎能不懂。
“小九啊,说说你在外面遇到的趣事儿吧,让阿婆也听听,在这城中久了,也好久没听过江湖上的事儿了。”寿婆逝去眼角的泪花,而昏暗的灯光下,丁莹莹似乎没有察觉到,亦或是察觉到了,不便明言。
“阿婆,那我就给你讲讲,我跟着那鬼老头学医时候的事儿吧!那鬼老头鬼精鬼精的,他所撰的医书我差不多都背了滚瓜乱熟,可是他一直不让我去医治病人。有一回,一个病人找上门来,满身是血,身上又一十二处刀伤,伤口很浅,虽不致命,但刀上都涂了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溃烂了,我一眼便认出那毒是早年间五毒教的七日绝,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虽然那伤口看上去很令人作呕,但是我也很想尝试一下。于是......”
“于是如何?”寿婆见她顿了一下,便追问到。
“于是,我便在那鬼老头的茶里,下了安神散。他喝下去,没过多久,倒头就睡。然后我又按照医书上的方子为他煎药,又烧了医刀,将伤口的溃烂之处刮去,用青黛,蒲黄,三七,地锦草碾成粉制成金疮药,为他敷上,那人倒也坚强,咬牙忍住疼痛,愣是未吭声。等那鬼老头醒来,那人已服了药睡下。鬼老头气了个半死,那表情好笑极了。他后来又为那人诊脉,毒已清了大半,仍有些余毒未清。不过姓名已然无碍。他又为那人配了几服药,那人拿了药便走了,临走之时他还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定当相报,说着还给了我一个玉佩,我现在还留着,阿婆,你看,上面还刻了字!”
丁莹莹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上面刻了一个“荆”字。看到这玉佩上的字,寿婆不禁眉头一蹙。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鬼老头竟然藏了一手。还有半卷医书,他舍不得拿给我看,我一气之下,烧了他的医庐,偷了他的医书就跑了。”丁莹莹满脸得意的继续说道。
“你呀,还是如此毛躁,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啊,月神医,也是江湖名医,你也算他的弟子了,这么一闹,成何体统。”,寿婆轻叹,丁莹莹行事向来如此,若有人能管得住她,那便是花恩了。
“谁教那鬼老头藏着掖着的,我是诚心跟他学医术,想有一天,能治好师兄的病,他却藏着掖着的。阿婆啊,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要去后院看看嫂嫂。”见寿婆开始了说教,丁莹莹便借故逃开了,来到卧房外,在门外听到了花恩的声音。
“夫人,你还未出月子,便要你颠簸,我实在是心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我......”
卧房之中,花恩守在床前,深情款款的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夫人。夫人也回望着他,虽一言未发,但明眸之中仍能感受到那种深情。一直以来,花恩始终心中有愧,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早已超越了生命,从十年前那个中秋开始,她本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甘心与他风风雨雨。如果没有另一个女人的出现,或许这一切,会圆满许多。
“官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的难处,一直都知道,我只恨我自己不能为你分担些什么。”花恩想说些什么,却被夫人的话噎了回去。是啊,夫妻之间本该如此。花月明如此,花恩当年亦是如此。他自出生时便被送上了栖霞山,他也没有选择,当年他的父亲,花如风,生逢乱世,二十岁时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花家飞花百叶手也在当时与太祖长拳一同闻名于世,而后却不知因何故,花如风选择了便卸甲归隐,而那时刚刚十岁的花恩也被送上了栖霞山。
显德七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太祖皇帝也念及袍泽之情,许他钱财家产,于在金陵定居。那一年,花恩二十岁。花恩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岁时他生辰的那晚,百余名蒙面人欲来抢夺飞花谱,他怕极了那一夜他的父亲,那一夜,花家院落之中的血,便是下三天三夜的雨也冲刷不净,分不清是仇人的血,还是父亲的血,花如风的刀最后停在了花恩的眉心,那时他还未曾明白究竟为何,但随后不久,花如风邀请天下武林人士前来金陵聚与凤栖峰,在凤栖峰,花如风拿出了飞花谱,当众撕毁,随后拔剑自刎。明明是初夏时节,可那满山的落花,满山的纸屑,却像极了腊月的飘雪,花恩心里如寒冰刺骨一般。那一刻没有人去管花如风的死活,相比而言,那满地的纸屑却教人哄抢起来。
江湖就是江湖,从你名满天下,武功盖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众矢之的。而花如风能做的,就是保全花恩,灵狐门就是花恩最好的保护,像极了此刻的花月明。自从三年前灵狐门前任门主莫行云西去之后,花家在这期间也不乏梁上君子到访。三年来,花恩如履薄冰,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花夫人的眼睛红了,花恩什么都没说,但是她都懂得。花恩为她擦了擦眼角,月明此时在一旁睡得正酣。花恩也想抚摸小月明的脸颊,但又怕惊醒他。伸出的手,便放下了。
“夫人,稳婆说,月明生下来的时候,咳咳......足足有六斤七两重,你受苦了,明日我亲自去集市给你买只鸡来,咳咳......好生补补。”花恩轻抚着夫人的脸,柔声说道。
“还是叫阿翁去吧,官人,你的身子,还是不宜走动。自从显怀以来,没办法为官人煎药,总觉得,你着咳嗽又重了些。”
花夫人虽躺在床上,但神情依旧关切。恨不得此时便跑去药房,为花恩煎副药来。
“无妨,无妨。久病成医,我自己多注意些就好。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吧,便离开了卧房,看到了门外的丁莹莹,虽是笑嘻嘻,但花恩也能看出,丁莹莹有话想对他说。
“你嫂嫂睡下了,有什么想说的去书房吧,咳咳......若是让阿婆知道,我来看夫人,又该担心了。”花恩边走边说。
“担心什么?”丁莹莹一脸不解。却紧紧的跟在花恩身后。
花恩回头看了看她,本想告诉她,寿婆近几日总是叮嘱他,莫不可再去探望夫人,老祖宗说女子产子,难免会有些污秽之气,花恩本就多病,若染上些污秽之气,怕是对身体不利。但转念一想,丁莹莹还未出嫁,未经人事,哪里懂这些,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
“你还小,还是不懂的好。”
丁莹莹听后仍是疑惑,但也没再追问什么。
到了书房,丁莹莹摆弄着架子上的几本书,尽是些诗词歌赋之类,翻了翻甚是无趣。
“师兄,你刚刚说嫂嫂要受了颠簸,莫不是你要将她和月明送去山上?今日我问阿婆,阿婆也尽是叹气。花家,是不是要遇到什么事了,就像十年前......”丁莹莹不敢继续往下再说,怕勾起花恩的痛处。
“你回来,是不是还没去师父墓前祭拜过。”花恩仿佛没听见一般。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师父以前最疼我了,晚去几天,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丁莹莹依旧笑嘻嘻的,但提及师父,也不免有些伤感。“我回来之前,还给二师兄写信来着,啊不对,现在应该叫门主了,叫他在师父灵前放上几只丁香,师父闻到花香,定然知道我心里想着他的。”
“你呀,聪明是聪明,但就是顽皮了些。都快三十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如何能嫁的出去。”花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但嘴角依旧挂着微笑。连日来的疲惫,让他有些力不从心,此时倒也放松了许多。
“我才不要嫁人,我有师兄你,有阿婆,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以后哪儿也不去,我还要治好你的病呢!”丁莹莹嘟起了嘴。仿佛在花恩面前,她就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好了,早些睡吧。过几日,我们一同回师门。”
丁莹莹轻哼了一声,便回房了。
夜很长,花恩依旧很晚才睡。他的耳畔总能回想起那些马蹄声,厮杀声,叫喊声还有那刀砍入血肉之中的声音,他只觉得有些作呕。但也是因为太过疲倦了,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或许他并不知道此时,在花府不远的摘星阁中,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盯着花家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