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城中除些大户人家门外还掌着灯笼外,整个金陵已被月色笼罩。那圆如玉盘的明月毫不吝啬她的美丽,皎洁的月光撒在枝头,映在石板上,若是此时教红花馆的歌姬,舞姬伴着这月色来舞一曲,在痛饮几杯好酒,即便将死之人,想来也是心满意足了。可这样的月色,谁又会舍得去杀人呢?
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天字一号房,一白衣女子倚窗而坐,即便是满面妆容,也是难掩憔悴,同样的月光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凄凉,她似乎在等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欧......欧.......欧”
城中向来少有鸱鸮,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闻声,女子竟笑了起来,这世间笑有多种,开心的笑,满足的笑,可这一笑,却满是悲情。她在笑她自己?还是笑那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她呢喃着。
门开了,一黑衣人走了进来。她并没有转头,因为她知道会有人来,只可惜,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见到他了?”,她问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的月色。
“嗯。”
黑衣人上前,摘下皂纱。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脸上有一条很长很深的伤疤,可即便是如此,也能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妩媚,不似烟花柳巷中那些庸脂俗粉,她的美是与生俱来的美,是藏不住的美,便是她此刻如此憔悴,眉眼间也带着三分自信。
“阿清......”,黑衣人轻轻唤她,“晚上凉,小心着凉。”,说着便走到窗前关起窗户。
她没有回应,依旧倚着窗棂。良久,她开口问道:“他还好么?”
“今日他府中......”,男子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他府中很热闹,他......也很好。”
“他可有看到锦信?他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什么,那锦信他看了很久”,黑衣人抱起她,将她放躺在床上,“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你不是还要去栖霞山么?”
她想再追问些什么,也作罢了。
为她盖好被子后,他走了出去,他的房间在隔壁,回到房内,看着床上躺着的正熟睡的孩童,他笑了笑,蹑手蹑脚的躺在了一侧。
躺下后,男子回想起在花府时与花恩的对话,
“你就是花恩?”
“是我,咳咳......不知阁下是?”
“有人让我来杀你。”
花恩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筷,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何还不动手。”
“因为现在的你不值得我杀。”
“那要多谢阁下不杀之恩了,咳咳......可曾用过晚膳?今日内子临盆,府上饭菜有些简陋,若不嫌弃,不妨入座。”
“十日之后,我还会再来的,到那时,希望你还有心思吃得下饭。”说完,掷出三枚透魂钉,打碎了桌上的瓷碗,夺窗而出。
在去花府之前,他曾下定了决心要杀了花恩,因为花恩霸占了她的全部,他恨花恩,也恨自己为何不是花恩,他爱着她,就像她爱着花恩一样。他曾经也有一个妻子,也有一个孩子,过得是最平淡的日子。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可是那天,一伙山贼强盗奸杀了他的妻子,烧了他的家,好在襁褓里的孩子还活着,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可能他的生命就会永远停在那天,几枚透魂钉穿喉而过,顷刻间杀死所有山贼,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之后,便一直追随着她,而那孩子,也已经整十岁了。十年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时只是偶尔的胸闷,到后来的四肢无力,如同废人一样,她教会了他武功,没人能懂得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不是天才,但是为了保护她和孩子,他最珍视的两个人,十年如一日,付出了常人百倍的努力。
可是他见到花恩之后,却下不去手了,他之所以想杀他,或许是因为嫉妒,嫉妒他江湖的名声,嫉妒他在秦舞清心中所占据的位置,可此时的他,也不值得他去嫉妒了。
他带她看过大夫,开封府的医馆,江湖上的名医,拜访了个遍,可结果就是,她最终活不过三十四岁,再过十日,就是她三十四岁的生辰,如此算来,她也只剩下了十余日的性命,而她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在花恩的怀里死去,然后葬在栖霞山上,只因这里也同样埋藏着她最幸福的那段回忆。
夜很长,但终究会过去,第二天一早,街上依旧很热闹,商贩们在不停的吆喝着自家的货物,街上来往的马车,牛车。有时挤到了谁,或者驾车的畜生在谁家门前方了个便,也免不了一阵争吵。集市口,有衙门的官差又在张贴着告示,围观的人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花府正堂,花恩坐在堂上,福禄二翁与寿婆在侧,禄翁与寿婆满面愁容。
“禄翁,寿婆,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花恩说道。
“公子,你让我说,我可说了,您对我们自然是没话说,这么多年了,您也从没把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当过下人,我们也是拿您和夫人当做亲人一般,小公子刚刚降生,就要把他送走,我是几百个不愿意。要是因为那个姓秦的。您放心,我们三个老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她敢来,我们三个,就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小公子周全。”禄翁道。
“没错,公子,那姓秦的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但我们三个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师兄妹三人,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人家都找上门了。我们要是东躲西躲的,未免太自损颜面了。”寿婆也附和着说,他二人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态也让花恩心中有了些感动。
福禄寿三人三十年前本来是琅琊山东城派的三大高手,三人亲如兄弟姐妹,后来禄翁贪杯,丢了师门珍宝,又失手打伤同门,被逐出师门,福翁,寿婆再三求情也无济于事,一气之下,与禄翁一同离开了琅琊山,也是因为禄翁行事鲁莽,此前得罪众多武林人士,尚在师门中时,碍于东城派的面子,各派高手也不好说什么,可一旦脱离了师门,各派高手便借此机会,找上门来寻仇。虽说是三大高手,但终究寡不敌众。恰逢花恩父亲花如风路过琅琊山,见此情景,便插手了此事,苦战之后,花如风击败一众高手,三人因此得救。他们三人虽说行事莽撞,但也是有情有义的人,花如风救了他们一命,他们便以性命相托自此,自那之后,也成了花家的人。当时花恩尚年幼,天生体弱,患有哮喘,三人为了冲喜,便改了现在的名字,盼着花恩安康。
见花恩很久没说话,禄翁觉察到自己可能言语有失,说道:“公子,不是老奴对你不敬,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小公子啊!”
花恩笑了笑说道:“阿翁,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这个决定从夫人怀胎那日起,我便已作下,就算是她不来,也是要将月明送上山的。只有在山上他才是最安全的,这些年来虽然花家得以平淡度过也是因为家父在世时当众烧毁了飞花谱,但我也清楚,江湖上觊觎飞花谱与花家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机会,也正因如此,夫人怀胎之时,我才下令全府不得泄漏夫人怀胎之事,但是月明的出生,早晚纸包不住火的,此时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机会。”
福翁在一旁点头,说道:“公子所虑极是,这些年来,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飞花谱的传闻,都在说着真正的飞花谱并没有烧毁,仍在花家。”
“我说福老头,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咱们三个明明说好一起劝公子把小公子留下的”,禄翁指着福翁说到。
寿婆也在一旁翻起了白眼,说到:“就是,你倒是做了好人了,坏人全教我们做了”
“公子也是为了花家和小公子着想,其实公子才是最不想将小公子送上山的人。禄翁,寿婆你们少说两句吧。”
福翁的话,似是触动了花恩,天底下有哪个当爹的愿意将孩子送出去呢?但是他是花恩,是花家人,也是江湖人,他无法退出江湖,只能选择用这样无可奈何的方式来守护他所珍惜的人。若是福禄寿再离得近些,也该听得见那声叹息。
“随我再去看看夫人,还有月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