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只觉得奇怪，徐燮今天怎么会冒出这样一番话来？也不想睡觉，找来一堆枯树枝，点上火，把带来的食品放在火上烤，这也是两人核计好的，来顿野餐，美美地享受一顿。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把徐燮叫醒，两人吃着、喝着、聊着，又把带来的子弹乒乒乓乓地找准目标放个精光，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才开始下山，走到山脚下一块平坦的地方时，徐燮又指了指脚下似乎开玩笑地说：“你记住，我死后就埋在这里。”高明见他今天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没再说啥，笑了笑，催他赶紧下山，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爸，家里有人闹翻天了！”刚进院门，小女儿就叫喊着迎了出来……
徐燮进了家门，果然看见客厅里的两张简易沙发上一东一西地坐着两个人，背靠着背，谁也不理谁，看见他进来，便一块起身迎了过来。
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全厂无人不知的王国中，另一个是他的妻子，也是大名鼎鼎，曾因在舞剧《白毛女》中扮演喜儿而一举成名的马艳丽。
“徐书记，您可回来了！”马艳丽迎了上来，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见到徐燮仿佛见亲人一般，泪珠子吧嗒地掉下两串来。
“徐书记，您来给评评理。”王国中跟着也迎了上来，满脸的阴沉。
“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徐燮觉得很累，胃也有些疼，自己先在长沙发上坐下。马艳丽和王国中又一东一西地在另两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徐书记，您给评评理，算了，我不说了，我都嫌丢人！”马艳丽把话说了一半，突然又不说了。
“你嫌丢人，我不嫌丢人！徐书记，是这么回事，”王国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汇款单凭据放在徐燮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上个月我给我妈邮的十元钱汇款单凭据，昨天她洗衣服给翻出来了，非说是我偷着往家寄钱啦……”
“你就是偷着寄的，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你又要往家寄钱啦？嗯？！你还不承认？”马艳丽泼妇似的站起来，指着王国中就是一通喊叫。
“吵什么呀吵？再吵就回家吵去！”徐燮的老伴进来给徐燮面前放了一杯茶水，大概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也烦了，喝斥了两人一句，转身又回里屋去了。
“小马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谁都是父母所养，孝敬父母是你们年轻人应该做的，他偷着寄也好，明着寄也好，反正是给他父母寄钱，又没给别的什么人，你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嘛。”徐燮这类的思想工作做得多了，知道关键大多还在女方。
“喊！”王国中得意了。“再说了，你不是给你家也寄钱吗，我说过啥了？”
“你看，小王还是比较公正的嘛，你就更不应该了。”徐燮想快刀斩乱麻，赶快把事情了断，把他俩打发走算了，自己也好早些休息。这一阵他觉得胃疼得厉害。
“不是，徐书记，你听他说得好听。”马艳丽显得有点急了。“原来我们讲好的，每人每月给每家寄五元钱，后来不是调过一次工资吗，我说工资都长了，以后改成寄十元钱算了，他说行，每次往他家倒是寄十元钱了，可往我家呢，还是五元钱，我问他，凭啥不给我家寄十元，他说，你是女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寄五元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徐书记，你说，他说的是人话吗？”
徐燮看了看王国中，刚想说他几句，却又被马艳丽抢先说了下去。
“就这样，我都没跟他计较，说实在的，我们家不缺我这俩钱花，寄几块钱，不过是意思意思。他呢，可倒好，给鼻子上脸，以为我好欺负，竟然玩起猫腻来了，您瞧，这邮戳是7月28日的，咱们厂是五号开资，以往都是开了资就寄钱，这7月28日寄的是什么钱？不是偷着又寄了一次是什么？”马艳丽说到这里，又抽抽咽咽地哭起来了。“王国中，你丧良心哪！”
“小王，是不是这么回事？”徐燮把目光转向王国中。他总算把事情听明白了，马艳丽有理。
“您听她瞎掰！”王国中也有点急了。“我不可能干这种事。这个月开资的时候，不是扣掉半年的房费和水电费吗，我手里就剩下三十几块钱了，当时我就跟她说，我这个月手里的钱不多了，还要买菜买粮，你往家寄钱吧，她不干，说是要把她的工资攒起来好买彩电，我寻思她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没强迫她，后来在寄钱的时候，就只给她家寄了，就没给我家寄，我寻思这个月钱紧，我家就算了。徐书记，你说我是不是一番好意？”
徐燮点点头，表示赞许。
“人哪，有时候心眼就不能太好喽！”王国中颇有感触地说下去。“这个事呢，当时也没对她讲，也怪我，我就想，当女婿的做这点事还不是应该的吗？还有啥值得夸耀的，人家雷锋做好事还不留名呢，是不是！也巧了，前几天我们车间正好把上月的加班费发下来了，一共是二十六块五，我手里不是又有钱了吗？我寻思，既然有钱就把往家寄的钱寄去吧，老人养咱们一回也不容易，要是连这点钱都能赖就赖，咱还叫人嘛！其实，我们家也不缺这十块钱。就这么着，就又把那十块钱寄回去了，也是怪我，当时又没跟她说，我就寻思反正都讲好的，每月寄十块，我这往后拖了二十多天，按道理应该多寄点，加上利息才对，可我多一分钱都没寄！这不，正好她洗衣服给翻出来了，就跟我闹个没完没了，唉！”王国中一声长叹，显得很无奈地坐下了。
“你胡说！当时你要是这么跟我解释，我能跟你闹个没完没了？！徐书记，我受党这么多年的教育，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哪，我当时就问了他一句，这十块钱是怎么回事？他倒好，上来就跟我急了，说：爷们的事你少管！这些年他跟当地人学的，张口闭口就是爷，我也急了，顶了他一句：回家给你妈当爷去！就这么一句话，还是话赶话赶出来的，他可好，上来，呜……上来就给我两个大嘴巴！呜……”马艳丽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徐燮怒视着王国中，他最见不得的就是男人打老婆，尽管有时他自己都叫老婆气得手心直痒痒。
“马艳丽，说话要凭良心！”王国中冲着马艳丽又喊了起来。“你当时是那么说的吗？你压根就不是那么说的！当时你指着我的鼻子骂，去你妈的吧，你给谁当爷？你说，你是不是先骂的人？咱们吵架你骂我妈干啥？徐书记，我最恨的就是人家骂我妈，我这才打了她。”
“我就是没骂，这是你瞎编的！”马艳丽立刻予以否认。
“你要是没骂，我还自找挨骂不成！”王国中毫不示弱。
“我就是没骂！”
“你就是骂啦！”
“行啦，都别吵啦！”徐燮厉声喝住二人。“我看你们俩都有毛病，回去各自作自我批评，去吧。”他想尽快把他俩打发走，他觉得胃疼得有点支持不住了。
“还没完哪。”马艳丽说。
“还有更气人的哪！”王国中气呼呼地直喘粗气。
“还有啥事？”徐燮勉强支撑着问。
“她骂我骂一顿还不算，完了还把家里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收录机全砸了，说是不过了。”
“我是说不过了，可那是气的，长这么大我爸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反过来，你呢？你说，不过就不过，咱们离婚！”
“我是说离婚来着，可是你呢，当时就写了离婚协议书，还硬逼我在上面签了字，现在我才看出来，你早就有外心了。”
“那是我逼的？！你要不是真心，我能逼得了你！你说这话也不嫌害臊，其实是你早就另有所爱，别当我不知道，你搞的这一套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跟你过这么多年了，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你们俩到底要干什么？”徐燮烦了，确实也支撑不住了。
“我要离婚！”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离婚明天找车间签字，到法院去。”徐燮这种事见多啦，别看今天吵得要死要活的，没准明天早晨又好了。
“车间不给我们签字。”马艳丽说。
“我们书记说，您在全厂中层干部会上说了，各车间要严格控制离婚的了，现在闹离婚的太多，影响厂里的安定团结。”王国中解释说。“我们书记也说了，说是您说的，谁要离婚让找您来，这不我们就来了。”马艳丽解释道。
徐燮这才知道，自己又给自己戴了一个枷锁。话确实是自己说过的，不过，也是在气头上，那是针对几起假离婚案才说的，据说这几起离婚的夫妻调出西电后马上就办了复婚手续。离婚是假，调出是真。因为厂里制定的关于职工调动的八条规定之中，有一条明确规定：夫妻二人都在西电厂的原则上不予调动。这两个莫非也是搞假离婚那套把戏？徐燮开始警惕起来。
“徐书记，你给不给签字？”王国中把一纸什么离婚协议书塞到徐燮手中。
“您不给签我们也离，这个婚离定了！离不成，就分居，徐书记，明天给我一套房子，我带着方方过。”
“你想要孩子？！姥姥！”
“让孩子跟你？我还怕她跟你学坏了呢！”
“跟你能学出好来？一天就知道臭美！”
“臭美咋啦？那得有本钱，有人想臭美还臭美不起来呢！”
“行了行了！”徐燮烦透了。“你们俩先回去，明天我跟你们的书记碰个头，再研究研究。”
“那也行。”
两人见徐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便告辞了。出了门，仍是一东一西，好像俩人不是同路似的。
屋里的徐燮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哎……”大概是想呼唤老伴，便痛得晕过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相继到家的王国中搂着马艳丽把她的腮帮子亲得山响：“行，你今天表演的不错。”
“怎么叫演员呢？你也是恰到好处。”
“没露出什么破绽吧？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
“管它呢，先做点好吃的再说，反正把老丫挺的折腾够戗，出来那会儿我看他的脸全变白了。”
“活该！谁让他啥事都想管呢！”
“哼，还说呢，咱家损失也不小，那台十二寸电视机彻底完了。”
“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反正也该换彩电了，再说，现在卖也不值五十块钱，权当办事托人走后门花了。”
“明天咋办？”
“闹，继续上他家折腾去，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王国中看看表，急忙向外跑去。
“干啥去？”
“崔亮今天回来，我去车站接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