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呀,长大挣钱给谁花?”
“给妈花,给爸花。”
“都咋花呢?”
“给妈买个花裤衩,给爸买个白背心。”
“你自己呢?”
“买瓶汽水,蛋蛋说那玩意可好喝了。”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里唱大戏,接闺女,换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花呀,长大找个啥样的女婿?”
“骑大马,做大官。”
“嘻嘻,瞧我们家花多有出息。”
“人家就是要找个做大官的嘛!”
“好,做大官,唉,真找个做大官的就把爸爸妈妈全忘喽。”
“不忘嘛,我要叫他买好多好多的东西,买两条棉被,买一条棉裤,省得你和爸两人才穿一条棉裤,买三个饭碗,两个盘子,嗯,还买一个大洗衣盆,好给我洗澡用……”
“瞧我们花想得多美,那可就到共产主义喽!”
“人家就是让你过共产主义嘛。”
“花呀,知道女人最珍贵的是啥嘛?”
“是啥?”
“是贞操。”
“啥叫贞操?”
“贞操啊,就是女人的身子不能让男人看,也不能让男人摸。”
“要是让男人看男人摸了呢?”
“那这个女人就不值钱了,就被人瞧不起了,就成了最下贱的女人,也就找不到男人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
“快吐口唾沫,可不敢胡说。”
“快点脱衣服!”
“干啥?”
“睡觉。”
“人家不嘛。”
“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快脱!”
“转过身去,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有啥可害臊的,来吧……啊,你已经破了身?!妈个臭X的,还跟我来假正经!”
“别,别打呀,你听我说嘛,啊——”
一声尖叫,王爱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过来了,快躺下,别着了凉。”
王爱花听出有人这样说,把她按着躺下,还给她掖了掖被角,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脑袋里还想着刚才打她的男人。
“做噩梦了吧?瞧你,吓出一身冷汗。”
“师傅,”这次她看清了,坐在眼前的是师傅。“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师傅的身后是雪白的墙,这远不像是自己的宿舍。
“是医院。都怨师傅不好,让你受罪了。”师傅目睹了那整整一桶药水灌进她肚子的情景,惨不忍睹啊,师傅的眼圈里含着几滴泪花。“孩子,你想开点,啊?”
叫我想开点,想开点什么。王爱花一时没理解师傅说话的意思,痴痴的没有做声。
“再不敢寻短见啦,年纪轻轻的,咱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何苦走那条路呢?”师傅以为她还沉浸在被辱的悲哀里,开始做起劝解工作来。
没做过啥见不得人的事?不对吧,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手在被窝里无意之中搭在肚皮上,似乎触动了哪根神经,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历历在目,“啊——”她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蒙着被子失声痛哭起来。
昨天晚上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头疼欲裂,浑身困乏无力,勉强从炕上坐了起来,逐渐地想起是在乐师傅家喝了酒,大概喝多了,可这是在哪里?被窝里热乎乎的,好像是睡在火炕上,觉得就不像自己那种硬邦邦的木板床嘛,噢,一定是在乐师傅家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家里穷,买不起什么裤衩背心的,从小至今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有了一两件裤衩背心,总觉得睡觉穿它是个浪费,舍不得穿,不对呀,不记得自己啥时脱过衣服呀,嗯,一定是乐师傅的老伴帮着给脱的了,老太太看着就是个好人,慈眉善眼的,可自己的身子让她全看了,也一定摸过了,她羞怯地捂住脸——尽管是一个老太太,她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嗯?!下身怎么湿漉漉的?还不到来例假的时候嘛,这时她才感到火辣辣的疼,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打开灯一看竟然是血,凭着女性特有的警觉,她立刻感到事情不对了。
她把扔在炕上东一件西一件的衣裤穿好,走出里屋,发现乐师傅和那个小猪头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乐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摇醒了老乐,大声地问。小猪头也跟着醒了。
“噢,小王,醒啦?来,喝点水嗓子干得不行吧?喝完酒都这样……”老乐一边从暖瓶里为王爱花倒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脑袋里也没闲着,思索着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圆满解决。
“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嘛?”王爱花却是一会也等不得了,她不能不急。
“你别急,听师傅跟你说,这事呢也怨他,性子太急了点,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就别往心里去,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你呢,早晚也是他的人了,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就算了吧,啊?”老乐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住的,因此先做起思想工作来。
“完了!”王爱花见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大了好多,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啥,转身就向屋外跑去。
“嘿,你跑啥嘛?”小猪头赶忙起身一把抓住她,又把她按在椅子上。
她像个温顺的羔羊一样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哭,不说,也不闹,脑子里一片空白,老乐说了些啥,小猪头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说些啥,她都没有听清,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他们才一同坐班车进了沟里,下了车,走回宿舍,隐约记得同屋的小苗问了她什么,她好像也回答了一句,就一下趴倒在床上了。
后来,脑袋清醒了,却越来越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未婚先破身,这种事在家乡就该是最见不得人的事了,不光乡亲们的唾沫能淹死你,就是父母这一关你都过不去,不打折你的腿才怪!完了,这一辈子算完了,与其让人一辈子戳着脊梁骨活着,还不如死了算啦!越想路越窄,越想越想不开,恰巧前几天厂里又给每个宿舍发了一瓶打臭虫用的敌敌畏,拿出来,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就全部灌进肚子里。
“小王啊,是师傅不好,你想开点,啊,不敢再寻短见了。”师傅只管不停地劝解,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会儿更没话了,反过来掉过去就是这么几句话。
“小王呢,醒了吧?”
房门大开,老乐和小猪头手里拎着大包小裹的什么东西走了进来,老乐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势坐在床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小猪头远远地站在一旁。
“我说不会有啥事嘛!你看把我那徒弟急的,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非要跟你一块去不可,拦都拦不住,要喝敌敌畏,叫我把瓶子摔了;要去摸电门,叫我把闸门拉了;要上吊自尽,赶上那根绳子不太结实,断了;后来又用头撞墙,好歹被我抱住了,现在脑袋上全是大包,过来,叫小王看看。”老乐只管说,小猪头不曾过来,他也不坚持叫过来让王爱花验证,表扬了一通之后,见王爱花无动于衷又开始了批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是罪有应得!怎么说呢?人家小王还是个黄花闺女,一看就知道是个正经人,你以为人家是‘公共汽车’哪,想咋着就咋着,你这样对待小王缺德不缺德呀你?不要说小王了,连我都想一刀捅了你!”老乐越说越有气,当真跑过去抽了小猪头两个嘴巴,又把小猪头拽到王爱花面前,“你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替你偿命!”老乐简直是气不可奈,呼呼地喘着粗气。
倒是王爱花的师傅看不过眼了,替小猪头讲起情来。“算了老乐,孩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不行!就算小王能原谅他,我都不干,怎么说呢?他是我徒弟,我老乐这一辈子的为人你也知道,光明正大,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叫人说我带了这么个徒弟,我的老脸往哪搁?!”老乐仍旧依依不饶。
“那你让孩子咋办嘛?”
“好办!今天当着小王的面,我把事情说清楚了,事情是你做下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于负责,小王有什么要求,你都得无条件答应,经济上你不用过多考虑,我砸锅卖铁也得满足小王的要求,谁让我是你师傅呢!完了,彻底一刀两断,我看,你根本就不配小王,就凭小王这刚烈劲,找国家总理的儿子都委屈一点,小王你看你都有什么要求?”
“那不行!”小王的师傅急了,“那你让小王怎么办?小王把身子都给他了,还……”他想说“还怎么嫁人”,怕刺激着小王,就把后半句省略了。
“噢,也是,他这是把我气糊涂了。”老乐恍然大悟。“小王,我听听你的意见。”
王爱花仍是一声不响。
“这么着吧,小王,咱们来个摇头不算点头算,你要是不答应就摇摇头,咱们二话不说,就按我刚才说的办,你要是答应嫁他就点点头,咱们就抓紧把婚事办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让他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他要是敢亏待你,找我,看我不砸断他的骨头!”
王爱花还是一声不响。
“要不,你再考虑两天?”老乐站起身要走了。
王爱花这时微微点点头。
“你答应了?”
“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得想办法把我们都调出去,到哪儿我都不嫌,我不能在这儿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是让老乐上天摘星星月亮也要比调出西电厂容易。
“行!”老乐一口应承下来,先过了眼前再说,以后再说以后的。
老乐满脑袋的智慧。
小猪头却愁得直撮牙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