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赵谨言蹙眉看着冷若华手腕上的伤,问道。
赵亦初歪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赵谨言头也不抬,看向冷若华的眼中溢满了心疼,口中却冷冷的吐了一个字,“血”。
对于这个话不多的儿子,赵亦初唯一的乐趣就是逗他多说话,有时候还惹他生气。他纳闷的很,小时候很可爱、很温暖,有点话痨的孩子,怎么长成了这副冰冷的性子。肯定是凌霄阁那老不死的没教好!
不过,他看赵谨言现下的神情,觉得还是别逗的好。“卿卿的血脉咯!”
赵谨言不解,抬头看他。
赵亦初把赵谨言身边的落叶用脚往旁边踢了踢,直接挨着他坐了下来,“黄粱一族的女子,天生就有破阵之能。不用教,不用学,没有任何阵法她们破解不了。如果有,那也是她们灵力衰退,甚至天生五感失灵。卿卿便是如此,华儿也是如此。只是她现在体弱,不得已才释出自己的精气,让守阵之灵褪却。”
赵谨言听到“黄粱”两个字的时候,便怔愣住了。一直在思量,这两个字到底在哪里听过,怎么那么熟悉。
赵亦初想了下,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冰霜的儿子,“你不会以为是她那几滴血洒了下去,阵法才破的吧?”见他不答,又道:“你这么认为,倒也没什么错。只是这守阵之灵可不是几滴血就能吓退的,这个束戒阵,是冷云峰布的。华儿是云峰的女儿,阵灵自然识得她的精气,这才退开了。”
赵谨言也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赵亦初的话。
赵亦初白了他一眼,心道:“嗨,这臭小砸,话越来越少了啊!”
半晌听赵谨言问道:“黄粱族女子天生有破阵之能的事儿,还有谁知道?”
赵亦初有心逗他,缓缓摇头。
“你不知道?”赵谨言不信的看着他。
“为知道。”赵亦初嘿嘿一乐,“叫声爹爹,我就告诉你。”
“爹爹。”赵谨言非常爽快的叫了一声。
赵亦初倒是愣了愣。
“为了她,不要说叫爹,叫爷爷,我也叫。”赵谨言淡淡的道。
“嘶……浑小砸。”赵亦初觉得牙疼。“传言,黄粱族早在五十年前就灭亡了。一场天火,全族,无一生还。”赵亦初说完,长叹了口气,微微颤抖的手拨了拨额前的发丝,掩饰住面上的悲恸。
赵谨言却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身上溢出的淡淡哀伤,却没有多问,他心中有个猜想,却不忙着证实。
“反正,如今这世上知道黄粱族存在的人只有五个半。知道黄粱族女子能破阵的人,除了卿卿,只有我。”赵亦初拍了拍赵谨言的肩膀。
“五个半?”
“那半个很快就会没了。”赵亦初双目微阖,冷哼一声。
赵谨言看着赵亦初身上的肆意的杀气,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自家亲爹。相处了一年多,他在赵亦初这里体会到了二十几年未能体会到的父爱。赵亦初恣意、温暖。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亲他便亲他,想抱他便抱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慢慢的侵占了他的心。要不是他知道赵亦初真是他亲爹,还以为赵亦初对他有非分之想。他本以为自己认下这个“扔”了他二十年的爹,需要一段时间。可也就短短的三个月,等他嗓子完全恢复了之后,开口的第一个字便是“爹”。
那时候赵亦初是什么样的?
赵亦初双目放光,明显激动不已,抱着赵谨言的头,在他那完好的半边脸上“吧唧”狠狠亲了一下。然后,慢慢把他放好,手舞足蹈的跑出了门。站在门前的竹林前“哈哈哈”一阵肆意的大笑。震得四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颤动,树叶纷纷下落。笑完了之后,又跑进来慈爱的看着他,坐在他旁边一下午,讲起了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
赵谨言是感动的,也是心疼的。二十年,赵亦初没有忘记他小时候的任何一件事情。二十年,赵亦初只能在这些记忆中寻找他。他是赵亦初的亲儿子,身体里流着赵亦初的血。赵亦初细心呵护了他五年,突然失去了他。赵亦初想他、念他,疯狂的找他,却遍寻不着。这种痛苦,想必无人能够体会。
让赵谨言想不透的是,按照赵亦初的话,落霞谷就在穿云崖的下方。为什么赵亦初找了二十年,却没有找到他?他不信这二十年,赵亦初没有到凌霄阁去过。可是,他在凌霄阁生活了二十年,却从未见过赵亦初。
赵谨言转头,眼前的赵亦初浑身杀意肆虐,看向远方的双目中腾起血色,额上青筋微凸,身边的落叶已经在这浓郁的杀气中成了齑粉。那个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时而如孩童般稚气、时而如慈父般和蔼的赵亦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酷、嗜血、残忍,随时可能疯狂杀戮的修罗。
赵谨言担忧的看着他,轻声呼唤道:“爹爹……”
赵亦初缓缓转头,看着赵谨言,双目中的血色慢慢褪去。
“爹爹……”赵谨言又喊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他有可玲珑心,却也有张不善言辞的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眼前在暴怒边缘徘徊的人。只好一遍遍的喊他,喊他喜欢听的称呼。
“爹爹……”赵谨言把脑袋往赵亦初的跟前凑了凑,带着深深忧虑的双眸在赵亦初眼前放大了再放大。
“言……言儿”赵亦初伸手摸了摸赵谨言的脸蛋,触手的温热和汗水,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我……”赵亦初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当年,我带着卿卿去凤凰山去拜祭花神。我回来之后,就看到了那场大火,看到了屠杀我们族人并放火烧了整个寨子的那些畜生。”
赵谨言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太过吃惊。如同赵亦初这样有着御风而行,出神入化功夫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背负着沉重的过去。
“后来,我杀了那些人,但并没有全部杀光,我带着幸存的族人避居在浮屠山。”赵亦初看似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过去。
可血脉相连的赵谨言,又如何能感觉不到他心底的汹涌。他把昏睡着的冷若华往怀中搂了搂,腾出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赵亦初的衣袖。
赵亦初看他小心翼翼试图安慰自己的模样,揉了揉他的发顶,“我安排好了幸存的族人,安葬了死去的族人后,才去凤凰山接卿卿,她却不见了。”
赵亦初说道这里便停了,不再言语。
“为什么?”赵谨言问道,“为什么没有杀光?”
赵亦初不答,起身走到榕树下,拔出宝剑在地上画了起来。随着宝剑的起落,地面开始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汪……汪汪……嗷……”一只雪白的獒犬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冲了过来。小青是赵亦初养大的,每一声叫唤、呜咽,代表什么,他都清清楚楚。
赵亦初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宝剑入鞘,双脚在地上碾了碾,地面恢复了平静。
赵谨言抱着冷若华站了起来。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双双跃上了高大的榕树,藏在了茂密的枝叶间。
獒犬来到树下,抬头呜咽了一声。
赵亦初对它打了个手势,小青一溜烟跑远了。
赵谨言看了看地面上被他们掸开的落叶,衣袖一挥,风起,落叶纷乱,纠缠绞合在一起,地面又恢复到无人来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