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逐渐到了11:53，舞台上的节目也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老师们在说完下午到体育馆的时间和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以后，就放所有人回家了。
跟随着人潮走出体育馆，三人说说笑笑的走了一段距离就挥手道别，走向各自家的方向。
在和两人分别以后，韩汐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到了她熟悉的那几条街道，街对面驶来一辆公交车，公交车很常见，没什么稀奇的，但这辆公交车的亮点在于，打开的车窗那里有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的脸，而这个男生如同夏天在树上叫个不停的知了，异常急切，不断大声喊着:“韩大傻子!韩大傻子!韩大傻子!”
韩汐缭平静的目睹着男生在公交车上滑稽的表演，欣赏着男生让路人频频行注目礼，而她则目送着公交车远去。
这个男生是她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叫刘明，虽然自己跟他在初中的三年里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刘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只要见到自己，一定会和他的朋友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指指点点，脸上笑的特别开心，以至于韩汐缭一看见他，就从心里泛起一股恶心。
当韩汐缭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了第二条街道，“韩大傻子，韩大傻子”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之后逐渐远去。
“啊，他无不无聊?”韩汐缭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他这么喊一次不就行了，居然又来？追上公交车揍他肯定是行不通的，自己怎么也跑不过公交车，而且公交车也不经过自己家附近，可回家的路上还要经过六个公交站点，难道要这么隔几分钟就听一次猴子叫吗?
这么想着，韩汐缭掏出兜里的手机和耳机线，插上耳机听音乐，在耳机传出有些悲伤旋律的纯音乐的同时，外界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就连倒映在眼中的世界都变成了彩色默剧。
等回到家，已经是12:17，韩汐缭连忙洗手吃饭，吃完饭直接出发，然而就算这样，到体育馆也只是刚好踩点，等坐到座位上，主持人也拿着话筒登台说主持词，韩汐缭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看时间，13:21。
随着时间的流逝，韩汐缭也从开始的认真观看，逐渐变成了有点坐不住，最后失去了意识。
意识恍惚间，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但具体是什么却分辨不出，直到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韩汐缭才猛地惊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靠到了宵鸢的肩上睡着了，而自己意识恍惚间闻到的香味，是宵鸢身上的味道。
韩汐缭刚想坐起来，就感觉身上压着一个东西，视线微微下移，果不其然，是馨雨凝抱着自己睡觉，于是又默默的靠回宵鸢肩上。
正在看表演的宵鸢察觉到韩汐缭的动静，转头看她:“醒了。”
“嗯。”
“要起来吗?”
“等雨凝醒了再说。”
宵鸢伸手摸了摸韩汐缭的头:“行，你先这么靠着吧。”
“你被我们这样一直靠着，手会不会麻了?”
“早就麻了。”
“好吧。”
因为靠着宵鸢肩上不能有很大动作，韩汐缭就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到处乱看，视线微微上移到头顶的天花板，因为太阳早已落山，因此天花板上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接近昏黄又像淡黄的黄色，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看到天花板上挂着的灯罩在反射着台下的灯光。
稍微往下的位置是观众席，没了白日里阳光的庇佑，观众席里手机屏幕的光芒就格外明显，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在夜空里闪烁的星光，虚幻到近乎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再往下的地方，就是正在表演着温馨亲情剧的舞台，整个体育馆的光亮全部汇集在台上，演员们也在卖力的演出，但在台下完全不捧场的情况下，反而成为了自娱自乐的独角戏。
看着这样的画面，韩汐缭喃喃自语道:“如果四周坐的不是这些没有大声说话的人，座椅也换成松软的沙发……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感觉就很像在电影院了。”
接近零的距离让宵鸢把韩汐缭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宵鸢也好奇的看向四周。
昏暗的环境，能把人脸照射清晰的灯光……的确，如果四周没有大声说话的人，坐的不是这个不太舒服的座椅，真的和电影院很像。
宵鸢握住韩汐缭的手，头也靠到她的头上:“但是，跟喜欢的人坐在一起，这一点是一样的。”
“你听见了？”
“你也不想想自己离我多近？”
等到所有表演节目结束，开始宣布评分结果的时候，馨雨凝也醒了过来。
她们班上的三个节目，宵鸢的小提琴表演不出意外的得了单人奖项的第一名，而应湘的唱歌也得优秀奖，韩汐缭的剧本是集体奖项的第三名。
听到结果的时候，韩汐缭一脸茫然，被自己烂尾的作品居然也能……只能说评委们的品味真是与众不同，班上的表演人员演技好评！
在主持人简短的总结以后，体育馆的所有人集体返回学校，不过到了学校的教室，也就只剩下半节课的时间，因此班主任李艳难得的用班上的电脑放电影。
一部很老的日本动画电影《天空之城》。
听说是看电影，在班上的人纷纷坐到自己朋友身边看，但也不知道李艳是怎么找的资源，电影的语言是日文，但字幕却是英文。
虽然对于班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就算是看英文字幕也不影响观看，但两人还是担忧的看了一眼韩汐缭，毕竟韩汐缭的英语水平像极了某国内手游的补给全保底，副本零掉落……
可看韩汐缭特别认真的盯着投影仪的幕布，丝毫没有任何看不懂的迹象，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下。
馨雨凝率先问了出来:“汐缭，你能看懂吗？”
“上面说的我能听懂啊。”
“哦。”
在电影刚播到有意思的地方，放学铃就响了起来，所有人瞬间一哄而散。
直到电脑被关机，韩汐缭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回座位收拾书包，之后和两人一起离开。
出了教学楼，宵鸢一如既往的去取摩托车，然后推着摩托车和两人走出门，没走几步，停在校门口附近的轿车就响了一下喇叭，不少人往轿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韩汐缭对这样的热闹一向热情度不高，这会儿更是视线都不移一下的继续看着眼前的路走自己的，馨雨凝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而宵鸢在看到车以后忍不住多看几眼，起初只是觉得车的款式很像自己家那个虽然开出去很有排面，但因为耗油量太大而被爷爷索性扔在车库里吃灰的轿车，结果往下看到车牌以后，很好，就是自己家的那辆车库吃灰车……
宵鸢推着摩托车往轿车的方向走去，敲了敲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车窗随后拉下。
快到商店的时候，韩汐缭这才注意到宵鸢没有过来，回头寻找宵鸢的身影，发现宵鸢手扶着摩托车站在之前鸣笛的轿车旁，貌似和车上的司机说了什么，之后点头推着摩托车往韩汐缭这边走来，驾驶座的车窗也在宵鸢离开后逐渐关闭，随后轿车重新启动，离开了学校。
在宵鸢过来以后，对上两人好奇的目光:“干嘛？”
馨雨凝好奇道:“刚才那辆车是……”
“车上的人是我爸，他说是要接我回去，我跟他说车上放不下摩托车，他就打消了接我回家的念头。”
“嗯，”馨雨凝拍了拍韩汐缭的肩，“你错过了跟未来公公打招呼的机会。”
韩汐缭把馨雨凝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叔叔又不是不认识我们，而且现在还不是坦白关系的时候。”
“打不打招呼都是其次，”宵鸢扶额，“我觉得今天晚上他得就我的学习问题来找我谈话。”
馨雨凝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呢优等生？你都要因为成绩被训话，要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分班之后无论是小测试还是小考，我一直把成绩控制在中游水平，已经有不少老师因为成绩的事私下找我谈话，那些人我可以做出一副老子乐意的态度让他们放弃，可换成我爸，就不太好处理了。”
一说到谈话，韩汐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爷爷每次只要一有问题就会让自己和妹妹跪下，之后就是用裤腰带抽自己，瞬间紧张道:“叔叔不会因为成绩的事打你吧?”
宵鸢知道韩汐缭想到了什么，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爸很少跟人发脾气，从来不会揍我，也从来不会对我破口大骂，你放心吧。”
于是到了晚上，做完睡前的洗漱工作以后，宵鸢拿着历史书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一边看知识点，一边等父亲过来谈话，当门终于被敲响以后，宵鸢准备翻页的手也顿了一下，终于来了吗?
“门没锁。”
在宵鸢说完以后，房门也很快打开，一个高高壮壮，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大叔也走了进来，这个大叔就是宵鸢的父亲宵灵。
虽然没有中年谢顶的情况，但岁月终究是在宵灵的脸部留下痕迹，松弛的脸部肌肤，已经在脸上和身上出现的老年斑，眼底突出的松垮眼袋，眼角出现的细微皱纹，以及各种在中年人身上都会出现的特征。
可即便是这样，也难掩他的器宇轩昂，甚至能让人从这张脸上看到他年轻时帅气俊秀，温柔绅士，风度翩翩的痕迹。
以至于让韩汐缭和馨雨凝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叔，评价就是惊人的一致:你爸爸长的好帅啊！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帅吧？难怪你能长的这么漂亮，原来你的长相跟了你爸爸！
“在看历史呢。”宵灵坐到宵鸢的身边。
“今天的学习计划是看历史。”
“习惯一直保留着，挺好的。”
“因为很有效，所以保留了。”
宵灵把宵鸢手里的历史书拿走合上，放到自己手边:“西周分封制的作用。”
“啊？”宵鸢疑惑的看着父亲，可对上父亲认真的表情，又默默吞下疑问，“巩固了周天子对地方的统治，边远地区得到开发，扩大了西周的统治区域，形成对周天子众星捧月的政治格局，西周成为一个延续数百年的强国。”
“如何评价秦统一的意义。”
“结束了春秋战国以来持续数百年的战乱，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的秦王朝。”
看宵鸢全部对答如流，宵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把历史书还给宵鸢:“嗯，都知道，故意不写的，是吧？”
“是啊，然后呢？”
宵鸢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让宵灵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宵鸢的头:“我今天回来以后，给你学校老师和补课老师打电话询问了你的学习情况和日常状况，结果得到了两种不同的答案，给你补课的老师全都说你表现很好，聪明好学，努力上进，而你学校的老师却集体反应你贪玩不努力，成绩下滑明显，叫我好好的说一说你，让你别跟韩汐缭和馨雨凝在一起玩，否则这样下去，你就废了……”
宵鸢顿时笑了出来，是不是当老师的人都有潜力做喜剧演员？这种话真是太久违了……
等看到父亲有点严厉的眼神，宵鸢又马上收起笑容:“你说。”
“你老师说的这个韩汐缭和馨雨凝，是经常来家里找你的那两个姑娘？”
“是她们。”
“你跟她们玩我不反对，但你一直都是一个有分寸的孩子，这次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
“我怕高考失利啊，所以让现在出现成绩有点下滑的趋势，到时候心理上就会好受很多……”
宵灵打断宵鸢的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水平我知道，说实话。”
宵鸢脸上的表情一下垮掉，叹了口气:“爸，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学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了，以前虽然一天的时间被安排的很满，但比起疲惫，我更多的感受是充实和满足，而且能够认真的做完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然而现在，我只是因为养成了习惯，才一直重复着这样一个机械的行为，外加一些……”外加一些的一些到底指的是什么，宵鸢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韩汐缭，告诉馨雨凝，可唯独在父亲这里，她不得不考虑说出以后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这样犹豫了片刻，宵鸢索性跳过，“我觉得让成绩变低，可能会让这样的想法得到缓解，所以就这样做了。”
宵鸢的回答让宵灵意外的挑眉:“你说的也有几分可信，不过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没有其他原因?”
“没有。”
“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做是因为韩汐缭？”
宵鸢因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等大脑终于处理完这个信息量巨大的消息以后才开口:“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认为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宵鸢闻言，看着地面的木板沉默，到底是哪里大意了？什么时候暴露的？
宵灵看宵鸢完全不表态，只是语气温和道:“你谈朋友爸爸不反对，韩汐缭那孩子我也见过，是个文静内向，没什么心眼的孩子，我知道你们这个岁数的孩子大多把搞同性恋当做一件很潮的事，可爸爸想知道的是，你跟韩汐缭究竟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听到父亲的问题，原本看着地面的宵鸢瞬间抬头:“你不反对吗？”
“我要是反对的话，在你小学的时候就阻止了……如果你跟韩汐缭在一起，能感觉到开心幸福，而不是整日为她笑为她哭，我为什么要反对?”
听到父亲的话，宵鸢先是惊讶自己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然后又有点开心父亲的开明，但很快开心的情绪就被稍微冲淡了一些，因为父亲又在后面补充上了:“不过，有些内容你也要清楚……”
宵鸢认真的听着父亲后面的内容，父亲终究比自己的阅历丰富，看问题也会比自己全面很多，而且说的时候从来都是跟自己和颜悦色，让她不存在任何抵触心理的去听，然后认真的思考他说的内容是否有理，所以她大多时候都愿意听父亲的话。
“虽然现在的社会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和过去相比已经好上很多，但你要知道，这个社会的主流依然是异性恋，如果你和韩汐缭在一起，你们两个需要承受的压力和不稳定因素要比异性恋多很多，爸爸这里能够接受你们，可韩汐缭的父母能否接受你们？而且世俗的目光和偏见，你们能够承受吗？你就想像一下，每天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被人非议，把你们当作怪物来看，觉得你们不正常，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算你全部承受住，韩汐缭能承受住吗？而且你们只是在学校这个干净的环境里，真的进入社会以后呢？丫头，你从小见识各种勾心斗角，接触过很多诱惑，或许在社会上对各种诱惑不为所动，可韩汐缭能行吗？最关键的是，当你们之间所有的激情全部散去，只剩下爱的余温在支撑这份感情，你们还能保持现在的本心吗？你自己也清楚吧，韩汐缭的各方面能力都不如你！你现在愿意陪着她，引导着她，放慢脚步等待她，让她努力的赶上来，可这样持续几十年呢？你能坚持这样几十年吗？”
“她只是现在能力不如我，不会一辈子不如我，我觉得她更像是只握着一张大王的牌手，别人如果出同花顺，飞机炸弹，对子之类的……她手里这张牌根本就打不出去，可一旦有人开始出单，那她手里的牌就能瞬间扭转局面，让自己成为赢家。”
“你就没有考虑过她以后变了吗?”
“我知道她未来会发生改变，可再怎么变，在她骨子里的东西都不会改变，”宵鸢目光坚定的看着宵灵，“而且我非她不可。”
宵灵一时愣住，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某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可爱女孩，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跟自己说“我不在乎那些，我就是想要你!”，顿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跟她妈妈怎么在这种地方这么像?用这样的表情说这么认真的话，根本就让人没法说出拒绝的内容……
笑过以后，宵灵无奈道:“行吧，你的未来到底怎么样是你的决定，但我希望你呢，不要把感情当作一切，无论如何要为自己留下一条失去感情以后的后路。”
宵鸢一把抱住宵灵，想说的话很多，但更多的是感激之情，“谢谢爸……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一直都肯把我当做平辈看待，愿意尊重我的选择，哪怕我做的一些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格外荒唐。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选择很自私，可能也会让你受人非议，但你还是选择让我坚持自己的做法。
这个世上为人父母的人很多，可真正肯为子女着想的父母却少之又少，特别是在她不止一次听过韩汐缭和馨雨凝抱怨父母的种种问题，见过其他家庭父母对待孩子的态度以后，她更是意识到，自己父亲可能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肯为子女着想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