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萦默不作声地碎步跟上我,我没有坐步辇,一边悠悠闲闲地漫步皇宫,一边粗略地跟姜萦讲了讲她被安排好的未来。
姜萦在我身后发出一声闷闷地惊呼,听上去像是捂着嘴发出来的,随后我身后便是一阵寂静。
我耐心地等着她消化这个事实,心细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说嘛
一下子接受不了吧?
我两下子就接受了。
话说正题。
姜萦毕竟不是那种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而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很快对我发出了质疑。
殿下您,不只为了天下苍生吧?
我“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倒是的确有私心。
一来,我知晓那狐狸精是必须要来的,也必须要害死几个人好让他们进封神榜的,我倒不如顺水推舟随了费仲的愿。
二来,我让姜萦与狐狸精同一时间入宫,也是为了分散朝堂的注意力。
一个靠打仗硬抢过来的贵族小姐,一个公主宫里的上等奴隶,半斤八两,哪个说出去都不好听。
况且,无论什么文学形式来叙述这段历史,其中公认的,便是妲己在朝歌除了受我爹纣王待见,其他都对她咬牙切齿。
如是一来,虽然姜萦奴隶出身,有了苏妲己分散注意力,她不会遭受太大非难。
姜萦在宫中浸淫多年,又颇会做人,宫中人与其妒忌她脱离奴籍,不如齐心排斥上来就引发战争的外来人苏妲己。
天时,地利,人和。
费仲和苏护已为姜萦铺好了路,接下来怎么走,可就要看她自己了。
我停下步子抬眼望去,宫墙突兀高耸,在万里晴空的映衬下现出暗黑轮廓,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逐渐向我逼近。
我转头去看,是另一位侍卫武官带着一队人马。
他路过我时匆匆行礼,我颔首回礼,让他给我留下了一位士兵。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怕耽误了士兵的立功机会,我语速略快地问道。
“殿下,是苏侯爷。”士兵却是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不是出动了侍卫队而是发生了什么稀罕事情儿要去看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苏侯爷抄起戟将哐哐便是一顿刻,旁边的一见立刻要来制止被他一脚踹倒,苏侯爷身边的护卫'呼呼啦啦'一拥而上,围在刻字的苏侯爷身边,形成一个……”
士兵绘声绘色,用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表达出
——他在皇城根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能脑子抽抽成这样的二愣子。
得知剧情终于步入正轨我松了一口气,口头表扬后,挥手让他赶紧去跟进队伍。
不同于我的上帝视角和穿书全知,姜萦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有些超载,晕乎乎地一路上都没吱声,等我们俩溜溜达达到御花园的一处亭阁,姜萦终于用她的膝盖发出了声音。
她跪下了,向站在亭中的身影行礼。
那身影晃动几下,快速向我这边移动过来……扑过来。
我:?
我倒是不认为宫中会混进什么刺客或者色鬼,便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反而是姜萦在那个身影扑倒在我脚下前,连忙膝行到了一旁。
那人抬起脸静静地看着我时,我更茫然了。
这人不说话,看着是想在我面前刷脸,只是我不是过目不忘的人,甚至有略微的脸盲,倒是要叫他失望了。
我慢吞吞道:”大人与我同为一朝之官,却突然对我行此大礼,我怎受的住呢?“
”殿下是主子,臣下是臣子,公主这么说是折煞臣下了。“
此人虽行跪礼却身形清高,言语谄媚中还带这么一点儿……杠中有倔,让我来了动脑子的兴趣,开门见山道:”鲁雄大人政事繁忙,怎么有闲心来叨扰我?“
我这也多半是盲猜,反正作为一个公主,认错了了官员也不算太丢脸。
没想到我运气出奇地好
”公主还记得臣是臣荣幸,“鲁雄说,“确实有件事劳烦公主费心。”
我:……嗯?
——请开始你的表演。
鲁雄的语言功底也相当雄厚,三言两语就解释了自己政治操盘手的风起云涌。
——陛下要御驾亲征被我劝下来了,还把姬昌拉上来了,大型战争伤亡应该可以避免,苏护上京请罪可能性较大。
——我也知道,苏护这人吧,有点儿横,还刚,还铁憨憨,但他是个好男孩,还请公主施以援手。
“大人真是病急乱投医,我人微言轻,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
我面上波澜不惊地跟他扯淡,内心波澜壮阔。
这么又出岔子了?
这话儿你跟我爹去说撒。
怎么现在趟浑水都流行成群结队了吗?
“公主说笑了,公主如今荣宠加身,军权在握,臣愿以牛马之劳换得公主一句求情。”
我挑挑眉,意识到这笔买卖的确不亏:“敢问大人所求何事?”
“待苏护进女朝商赎罪之后,望殿下护得他性命无忧。”
那股子强烈的违和感又上来了。
看来坚守原本人设的全朝堂还真是只有费仲尤浑两人。
因为鲁雄说得没错。
纣王出身高贵,自我意识极重,不屑规则,不念慈悲,我能成功让费仲失宠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纣王,都气得要御驾亲征,苏护请罪后,脑袋落地,骨肉分离(这里是字面意思)还真只是时间问题。
商容依旧是三朝元老,拥护纣王上位的主要策划人,但此人完全就是个老狐狸,朝堂上说话永远是点到即止,虽然有些倚老卖老的话多,但只是关心民生和政治平衡,从来不去碰纣王的逆鳞,根本没有封神中戏剧化的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他的很多政策和言论,反倒是极力拥护“皇权至上”。
所以很大可能的是,对苏护这样“蔑视皇权”的严重刑事行为,商首相不但不会施以援手,还会添柴加火。
商容是朝堂政治导向的指路标,如果连商大人都置之不理,朝堂上不会有人为苏护说话,跟着费仲添油加醋的肯定不会少。
鲁雄求到我这里,反而是明智之举。
我思索了一下,表示了拒绝。
我回答:“大人此言差矣。”
“其一,苏护公然践踏皇权,安心叛主,死不足惜。何况若是苏护安然,先例在前,叫天下人如何看我殷商皇室。”
“其二,陛下乃上天之子,天下的君王,大人的牛马之劳理所应当,怎能将其当做交易的筹码?”
“其三,大人委托我做如此不忠不孝之事,敢问大人怎的心安理得?”
简而言之一句话
——你这小嗑儿唠的有瑕疵。
我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鲁雄反倒是面色从容镇定,不紧不慢道:“天下大乱在即,臣自然要找个好君主。”
我闻言立刻抬眼看了一圈周围,寂静地悄无声息,可见鲁雄这一趟看似鲁莽,光天化日之下商讨大逆之事,实则有备而来,连姜萦都默默地把下巴戳进了锁骨窝。
我差点被气得笑出声来:“以大人之意,苏侯爷只是个幌子?”
鲁雄在封神演义中不过寥寥几句台词,但瞧这运筹帷幄,胆大包天,本以为不过是个炮灰青铜,原来是个男二王者么?
“非也,”鲁雄道,“苏护此人虽冲动易躁,却是性情中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待公主救下他,来日必是一大助力。”
我心中暗暗“啧”了一声,面上却凉凉道:“陛下正值壮年,国运昌盛,大人却筹划争国本,断言乱世,怎叫人与大人共事?依我看,大人的死期到了。”
鲁雄屈膝却昂首挺胸,立刻反唇相讥道:“如是说来,臣与殿下共赴黄泉。”
我:“我……我……”
我这次真的被气乐了。
我毫不犹豫地抬腿就走,姜萦也连忙起身跟上,身后传来鲁雄声音不大的告诫:
“殿下之才,与后母辛媲美,只是这天下,却没谁是您的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