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到了秋罢,在秋后的某一天中午前,李夏林放学从河埂上回去,路走有一半,隔着河湾,远远看到河埂那边,富庄村庄邻近埂的斜坡上,有两个人在地里弓着背干活,刨着地里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像,有点像,还往北走。那也没有他们的地呀?是他吗?她在心里想着。又走了没几步,可以确定了。是,她只又看了一眼就很肯定。
地里的秋庄稼已经收完,只剩下有极少数的田地没有犁,天气已经很凉,外套里面也得套件衬衣了…天阴沉沉的,放眼望去,空中灰茫茫一片。
李夏林从东河埂上向西,从河湾的地里到河边,准备过河。河水很浅,不怎么地流,水里零落有庄稼地里的豆叶或包谷杆,河水上层还是很清,但河里的水草有些发深发厚,没有热天那般的鲜绿轻盈。她踏上了河面上的桥墩,尽管穿的是一双米白色厚底鞋,但她一抬腿,一冲,一跳,还是很轻易地跨过来了。今天,她穿了一身高粱红颜色的休闲西服…快了,还有三十多米。
夏林在班里很受学生们的喜欢,每天上午放学后,都会有学生问她放学从哪走。她每次从河埂上回去,就会有河西村上的学生们跟着她,一起从河东的埂上走,到走到快进村之前,学生再从河上过去回家。
今天,也有学生放学和她一起。由于一大帮人边走边放开了说话,加上河两岸埂上有不少学生,人们都知道放学了。李夏林看到,那干活的人们也朝自己望望,其中一个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已经谁都能看清楚是谁了。“清风,是三处口那妮。”清风父亲还怕他没看出来,善意的提示儿子,喊着他小声说了一句。清风也早看出来了,即使不看,他猜也能猜出来:这个时间、河东埂上、年轻轻的女老师是谁。他听后看了一下父亲,速度降慢,继续干活,但不像之前那样卖力了,只是象征性的不让自己停下来,也不回父亲的话,风父立刻意识到,儿子是怪自己管的太多了。
“叔。”李夏林冲他们大喊了一声,西边埂上有许多放学的学生,也有富庄村上的。李夏林对和她一起走路的学生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要是不按时放学回家,家里大人会担心的!”孩子们也很懂事,听完她说的,说了再见,便很听话的回去了。
“叔,你们在这干啥活哩?”李夏林走到跟前,向清风父亲打招呼问。“我和清风,把这块自留地刨刨,这块在埂上,又太少,值不当犁它,就想把它刨刨算了。”“妮,你放学了?”“是的叔。”李夏林和风父说了话,把目光转向了一旁干活的另一个人,他今天比以往看起来多了不少深沉。“清风,你过星期哩?!”她向他问道。“噢,你放学了?”他看着她问,又有点争取不让自己那么认真的去看她。“嗯。”夏林也不直接盯着他看。“你过几天星期?”她问道。“今天上午回来的,后天下午就得走。”“你去学校的时候从哪走的?都没路过过学校门口?”她看着他问。“我都是出庄往北走去街上,直接往北近。”清风回答。这样的回答,夏林听起来不是很满意,又紧问道:“你一次都没路过过学校门口?”“没有。”夏林听得有些失望,不开心起来。这些清风都感觉到了,他不想让她心里不舒服,持着淡淡严肃,认真地说:“你好好教学,到放假早的时候,我去你班后面,听你讲课去!也当一当你的学生。”他有些知道她这样问的用意似的,说完看着她轻轻的微笑,说话之间,还是没停下手中的活儿。但很明显,干的活质量差极了,刨地变成了搂土,看得出,清风此时的心思,根本没在干活上。夏林觉得他谦虚了,自己随即也谦让起来:“好啊,你放假早的时候,就到我班里来,到时候我和学生们都听你在讲台上讲一堂课。”“好啊!”他听她变活泼高兴起来,自己也放松开心不少,便这样说。
“你高一的课本还有吗?”“有啊,怎么了?”“我想借过来看看!”“你看那干什么呀,好好地把你的学生们教好吧!”夏林听清风这么说,瞅了瞅他,鼓了鼓腮帮子,抿了抿嘴,没再说啥。她觉得他不理解自己。“妮,你教几年级?”风父问她道。“二年级数学。”“教着行吗?你都会吧!”“行,没有任何问题!”话刚说完,“她当然没问题,她教校长都没问题。”清风打趣如实夸张地嘿嘿说。夏林听他这样说,看着他无声默默笑了笑。“清风,你高一时候的课本呢?”风父问道。“都在学校里放着呢!”“那你那样的课本,县里大的书店里都有卖的吧?!”“有哇。”清风对自己的父亲说完,他又把话题转回来。“看那干啥哩,别看那书了,想看了我给你找几本别的。”他看着夏林说。李夏林用眼翻了他一下,像是给谁有气似的语气:“别的我不看!”风父见状,去旁边刨起了地。清风知道夏林为什么拿眼翻他,但他不想再让夏林再受苦读奋学这个累,他觉得自己每天在学校的生活如炼狱一般。
清风这会就穿个衬衫,还说热的冒汗,他蹲到地上,立着脚跟,耙子仍然不离手。离几米远,夏林已经时而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皂或香皂的清香,她知道那味道是从清风身上飘过来的。她又往他身旁走走。看夏林到自己跟前来了,清风停下了舞弄着的活儿,趁势蹲坐到地上。“你冷不冷啊?”他瞅着夏林非常关切的问。“我不冷。”她有点没好气的说。但她是一个心眼活的人,知道见一面不容易,专拣最主要的说:“你们学校快期中考试了吧?”她问。“下星期。”他答道。“你们呢?”他又回过来问。“也是下星期。”她说。“我还想去上学!”李夏林终于鼓足勇气,勇敢地说出了她心里的话。清风心里顿时一阵心痛。他想让她过得好,想让她想得开,于是用有点羡慕口气说道:“现在当老师不是挺好的吗?”她听他这样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清风清楚自己这样说不合夏林的心意,他也没再往下说别的。夏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聊的差不多了,更主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在这儿会耽误他们干活。“那我回去了噢!”她向他友好地说道。清风瞅了她一下。她觉得他不懂自己。其实他很懂。“好,那你慢点,地里那么虚,看你那鞋跟高哩,那么厚,木哩,多难看!”他倒不是真的说她的鞋子不好看,而是在担心她过河时的安全。夏林心里知道,但表面上不领情。“碍你啥事了,又不是叫你看哩,你可管哩!”她装作不友好地说他。夏林和清风表面上像是说不到一块、不和,其实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对故意斗嘴的恩爱小夫妻…他俩在这边说完,“叔,我回去了!”夏林站起来,停止了蹲在地上,用庄稼梗胡乱画着地上的手,她也向风父告辞了。“好,那你过河的时候慢点!”风父叮嘱说。
李夏林向他们告别,向河湾的方向走去。过了河,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又一眼,上了鱼池帮,再看一眼,上了这边的埂,她马上就要进自己的村子了。再往那边刚才的地里望望:灰黑的村庄,大片的新杨树林,在树林南边,在河埂向东下来的坡地里,风父和清风还在那里抡着,刨着地…看的不怎么清楚了,并且越来越模糊…她不能让自己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