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收拾完被褥,我们三人刚走进厨房。我正要准备烧锅开水,邵东走进来,他好象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笑嘻嘻地,一改往日忧郁沉闷的神色。他走近我身边,对我说:“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你说的话很对。我反复考虑,决定回家,在北京人不人鬼不鬼的混下去,还不如自己学聪明点,提早回家好些。”
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感到他打算回去了,这是我所期望的,因为我明白这块地方不需要我们。有的人想在这里赚钱,但现实并不能满足他们的想法,他们不管在这里多长时间,实质上是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真的考虑好了吗?”我问。
“考虑好了,已经下了决心。”
“准备什么时间走?”
“这月工资发了就走。”
“先给家里写份信。”
“我知道。”他说:“没有想到,你的到来改变了我的道路,我以前想着啥时候挣到大钱啥时候再回家。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好笑。”
“回去要好好干,只要肯下力,不怕干不出好日子。”我鼓励他。
“那是应该的。”
看着他兴奋而又快乐的样子,我突然感到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在我的内心深处,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离开自己打了五六年工的北京之前,心情竟如此的愉快,正是由于他在打工的艰难经历中受尽了种种屈辱,承受了各种各样的打击,他少年的梦想并没有实现,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失望之后又是希望,希望又紧接着失望,最后留给他的是绝望。他心灵的积霜日日加厚,使他受不到一点人世欢情。然而,为这梦想,他却付出的是五年多的宝贵时间和青春。当他决定离开时,对这个城市没有一点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心情却变的那么轻松愉快。他要走了,而我得坚持下去,直到口袋里装满回家的路费。
“你先不要给别人说。”他说。
“怕我走漏你的秘密,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是怕周小姐知道后不让我走。”他说:“这几天饭庄生意不好,加上周小姐又闹离婚,也心情不好。”
“我看未必,你是不是准备拿到工资再告诉她?”我说。
“对。”
“我看周小姐会让你走的。”我说。
“你看错了,你并不了解她。”
“我觉得你还是先给她说了比较好。”
“不,等拿到工资再说。”
我看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坚持,接着说:“那你看着办吧!”
王富贵在一旁准备着各种菜,他看我们俩小声说话,不时用眼神朝这边看。
上午基本上没有客人,饭庄显得格外清净,下午五点种,突然从外面走进四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人头上紧紧地绷着白纱布,显然是因为头部受了伤。徐涛看见他们闯进来,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他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那四个人看见他,从怀里各拿出一条一尺多长的铁棍,头上绷着纱布的年轻人冲着徐涛说:“涛哥,今个这事你看怎么挑?”
“你想怎么着?”徐涛冷漠的反问。
“痛快,那我就直接给你说,哥儿们几个想把你这饭庄给毁了。”那人说。
“你们敢!”徐涛厉声的说,向前跨出一大步,他手里不知何时提着那把一米多长的刀,刀光闪亮,有一股寒冷的刀气。
“不敢?不敢哥儿几个就不来,你看我这伤疤抵得上这饭庄么?”那人用手指着自己的头说。话位说完,左手朝徐涛脸上闪电般抽过来,徐涛的头迅速往后一躲,闪过那人一掌。那人见手掌落空,右手的铁棍朝徐涛的头上砸过来,同时嘴里喊了一声:“给我砸。”
徐涛闪开那人一棍,抡起手中长刀拼打起来,那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攻击徐涛,另外用铁棍乱砸饭庄里的东西。
这时两位服务员以及付看到女士看到外面这架势,每个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周小姐看见我们三个没有出来,急忙大声说:“快,快出去帮徐涛。”周小姐这么一说,我也醒悟过来,连忙从旁边提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钢管,有一米多长,推开门就冲出去。我看见王富贵和邵东也提着木棍和菜刀跑着跟出来。我冲上去对着正和徐涛拼打的那人当腰一棒,打的他弯起了腰蹲在地上。这家伙很快站起来又和我们拼打,受到重创之后他的攻击力大打折扣,有点力不从心了,对我们发起的打击已经难以招架。王富贵和邵东与另外两个打的难分难解,并很快占了上风。不一会儿,那四个人找了个机会转身溜走。
战争以我们的胜利宣告结束,大家都显得很高兴。我突然看见邵东的脸上有血迹,鲜血从他的额头直望下流。我大吃一惊,走过去分开他的头发一看,发现头上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周小姐看他受伤,让服务员小高把邵东带到附近的医院去包扎。刚好隔壁有家中国民航的内部医院。又让王富贵和我到厨房去准备晚上的饭菜。其它人赶快收拾被刚才那几个人砸到的桌椅。徐涛看上去很高兴,他走进厨房,对我和王富贵大加表扬,付女士在一旁也不断的表扬我们,说我们的好话,说我们很勇敢,表现的非常好。
不多时,即老伴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他已看情形,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怒。徐涛低声地对纪老板讲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纪老板怒气打法,破口大骂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玩意儿,说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们,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在老虎头上动手。
过了半个多小时,邵东和小高才回来,他头上绷着白纱带,脸色发黄,没有一丝血气。纪老板看他们走进来,问了邵东一句话,邵东看上去没有力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然后直接向厨房走来,进了门,我急忙过去扶他坐下。
我说:“不要紧吧?”
他说:“没什么!缝了五针。”
我说:“纪老板没有让你休息吗?”
他说:“他让我坐在厨房休息。”
王福贵说:“你坐着休息吧!晚上的我们两个人干。”
邵东看上去就象得了一场大病,目光无神,表情呆滞,说话有气无力,他个子本来就小,这时显得更加小了。
过了两天,到了月底,这天付女士走进厨房,说过一会给我们开工资。我因为刚刚来,所以这月没有我的工资,他说等到下月才能给我发工资。我没有出声,仍然洗着碗碟,她说完话就出去。
一会我听到小丽因为工资的事情跟付女士吵起来。小丽平时看上去甜蜜蜜,一脸浅浅地微笑,可她吵起来声音很大,脸上虽然没有怒气,说话的声音却大的出奇。付女士和我们说话的声音很高,可和小丽吵架,却显得有气无力。小丽问她为什么给她少发十元钱。付女士说这是周小姐讲的,自己只按周小姐的指示办事。小丽一听,就冲进更衣室换掉工作服,头也不回的出门走了。
付女士给小高发完工资,就到厨房给我们法,嘴里仍然气冲冲地说:“少发工资你找周小姐去,冲我发什么丫头脾气。”
“王福贵,你的工资。”他拿着钱递给王福贵说:“这月抠泥30元钱,为什么扣,你心里明白。”
王福贵伸手接过工资。
“少动,这是你的工资,也扣你30元钱。”付女士说。
邵东没有接钱。问:“为什么?”
付女士说:“前几天到医院去给你包扎伤口,花了一百多块,从你工资里扣30元钱,其他有饭庄出。这是周小姐交待的。”
邵东神色显得极为痛苦,伸手接住自己的工资,我看见他眼睛里有泪花。
付女士发完钱转身出去了,我们三人沉默着,各自干着自己的手中的活,谁也不想说话。
“邵东,过一会周小姐来,你问问她,凭什么扣你工资,你去医院包扎伤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帮饭店才搞成这样吗!不但不奖,反而扣你的工资。”我气愤愤地说。
他叹了一口气说:“还问啥!我不想问,问也是白问。”
这是徐涛走进厨房,他叫王福贵给他炒碗米饭。
“徐涛,邵东打架伤了头,医疗费应该由谁承担?”
“你叫周姐报。”他说。
“那怎么从他工资里面扣呀!”
“谁说的?”他说。
“付女士刚才给邵东发工资,扣了他30元钱,说是周小姐让扣的。”
“周小姐说的?”徐涛说:“她怎么能这么干,我等会问问周姐。她这人有时候就这么小气。”
徐涛说完就出去。
“周小姐为人就这样。”邵东说。
下午周小姐才来饭庄,她没有看到小丽,就问付女士,付女士就把发工资的事情给周小姐讲了一遍,周下姐听完,就给小丽家打电话,小丽接了电话。周小姐让她到饭庄来。说完挂了电话找个地方坐下来。在外面坐了一会,就走进厨房,这是她每次来到饭庄的习惯。
“周老板!”邵东说:“我家来信,说家里有点事情,让我回去,我打算明天走。”
“回去?这儿不是挺好吗?“周小姐说。
“家里有势。”邵东说。
“回去还莱吗?”
“不一定。”
“工资给你开了吗?”
“开了。”
“也好,回去看看。如果下次来,就到我这儿来。”她说:“我挺喜欢你的,你工作的很好。”
他说完转身出去。
晚上睡觉时,邵东把明天回家的事情跟徐涛讲。徐涛一听邵东要回家,起初吃了一惊,后来看邵东坚决认真的样子,才知道邵东这次是一定要走。
他说:“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邵东说:“家里有事,一定让我回去。”
随后他们又叹了一些别的事情,徐涛似乎想起什么,说:“扣你钱的事情,我还没有问周姐。既然你要回家,我们想出了一个多月,也算是朋友;再说,你这次是为我受的伤,我这有一百块钱,你当着路费。”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面额一百元的钞票,给邵东递过来。邵东见徐涛给他钱,紧张不知说什么好,激动地脸发红。他连连摇手拒绝。徐涛的态度是真诚的,他坚持要邵东接住他的这一百元钱。两个人彼此都很真诚地坚持着。
“邵东,你就接住吧!徐涛是想帮你。”我说。
“接住吧!邵东.”王福贵说。
邵东看了我和王福贵一眼,便把徐涛递给他的一百元钱接住,嘴里不断地向徐涛表示感谢!
我们私人彼此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邵东要回家,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不愉快。我虽然和邵东想出时间不畅,但我与他彼此之间却很投缘,在心灵和情感上烤得很近,因此对于他的离开,我多多少少有点伤感和依恋。
第二天早晨,我和邵东起来的比较早,我帮她收拾好行李。说是行李,但其实简单得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包,里面放着几件衣服。我给徐涛说了一声,便和邵东一同走到大门外。早晨的天气阴沉晦暗,尽管这样,对我也是难得的新鲜,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呼吸过早晨清新的空气。在饭庄呆了几天,看不到天色的变化,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现在当我置身于天空之下,我感到自己变得自由活泼。
我们走了约十几分钟到了车站,车还没有来。等车的人很多。
我说:“你头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在路上要多加注意,回家给你妈妈解释好,不要让她为你伤心。”
邵东说:“我本想等头上的伤好了之后再回去,但我是在呆不下去,我一天也不想呆下去。”
我说:“回去有时间的话写封信给我。”
“没问题。”
“回去后好好干,你小子一定行。”
这是公共汽车开进站,我拉着邵东的手,祝他一路顺风,他眼睛在眼眶里打转,我心里也不好受。他上了车,不断给我招手,车慢慢开走,逐渐离开我的视线。
我心情很沉重,如同着阴沉的天气一半,来京后的各种经历又在我眼前里里闪现。邵东走了,我从他的神态中感觉到他内心的苦衷,而我在京城短短一个月,对打工的苦难深有感触。我还将在这个城市继续呆下去,直到挣到回家的路费为止。但我不知道在饭庄里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是不是走的时候也想邵东一样悲伤和凄凉,出了这,会是什么呢!这样想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饭庄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