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来的客人不多,只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他们围在一起聊着,吃着火锅。两个女人吃得很少,她们吃了一会就不再陪三个男人吃饭,而是点了几首歌,两个人你一首我一首的唱起来。如果点的歌是两个人都熟悉的歌,她们就已一起拿着话筒唱,她们的声音很低,但唱得很有节奏很有感情。男人们不时放下酒杯为她们的歌声鼓掌叫好。她俩轻轻一笑,显得更加忘情更加满足的样子。
音响本来是张哲负责,但张哲白天上班,晚上才能回来,因此那个胖胖地服务员在白天客人很少的情况下,就带张哲负责音响,因为是白天,曲子的声音放得也要比晚上低很多。
付小姐这时俨然一副饭店主人的作派,神采飞扬的坐在客人中间,高兴得与客人们谈这话,尽情的对客人表示着主人的热情。她声音很高,说话时总是用手势表达着她语言之外的一种风度。她平时说话很严肃,显示着讲话或办事的认真,只有讲到有趣的让她感到开心的地方,她才仰起头大声大笑,而当她感到这种几乎为狂笑的状态有失自己的风度时,她马上会严肃起来。那三个男人似乎与她谈得很投机,总是和她没完没了地说着各种话题。我透过窗子看见一位和她聊得最开心的男人从衣服口袋中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她非常高兴的双手接过来,仔细的看着名片上的字,看完之后,她拿起笔,撕了一张点歌纸,在上面写这什么,大概是她在给他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他们继续谈这话,她不断的与男客一起为两个唱歌的女士鼓掌,对她们美妙的歌声表示赞美。
客人们吃晚饭要走,付小姐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外,并叮咛他们要时间一定要来这里玩,然后才转身回来。他让服务员把饭桌上剩菜冷汁收拾干净。
音响还没有关,电视也开着,美妙低柔的歌声在饭店中回荡。
“付姐,唱首歌吧!”那个胖服务员的声音。
“好,唱一首歌。唱那一首歌呢?现在流行的歌曲我都不会唱。”她说,低头沉思了一会说:“红梅赞吧!这首歌我可以唱。小丽,就放这首歌。”
不一会音乐响起来,电视屏幕上出现文字和图像。付小姐清清清嗓子,喝着节拍唱起来:“红岩上红梅开……。”她说话声音本来很高,唱起这首歌,还给人一点点真实感,再加上她又是那个年代的人,对这首歌的理解叫别人要深,所以唱起来不很难听。但后面的两首歌唱的很难听,唱了一般自己就没有信心继续唱下去,叫小丽把音响和电视关掉。
“她唱的还可以。”邵东说。
“狗屁不通,她要是可以,你就成了大歌星啦!要不是有音乐,音响好,她唱得更难听。”王福贵说。
“有本事你出去唱?”
“不让出去,如果让我出去唱,我绝对比她唱的好听。”
“别吹牛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半斤还是八两啊!你说你会唱什么歌?”
“《来生缘》、《把根留住》……,我会唱的歌很多。”
“那些歌我也会唱。”
“《打工者之歌》你会不会唱呀?这首歌现在很流行,打工的人都会唱。”
“我不会唱,你会唱你唱,我们凉亭。”
我听这首歌的歌名挺新鲜,加上自己来北京这几天一直在为生活而奔波,其中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打工者的甘苦可以说自己有了初步的体会,打工者的经历也成为我个人的经历。因此我非常想听这首歌。
只听王福贵小声唱起歌词。虽是清唱,但必有音乐更有感染。歌词这样写道:
我是一名飘泊在外的打工者
为了生活我远离故乡与亲人
每天奔波,每天流汗
没人同情,每人可怜
打工者命运这样凄苦
被人卑视是家常便饭
我是一名飘泊在外的打工者
为了生活我远离故乡与亲人
时时挣扎,时时饥饿
谁来关怀,谁来温暖
想起妈妈送我时的叮咛
我便想起亲人的温暖
王福贵用低沉的声音唱着这首歌,他唱的恨悲凄,语调里充满了打工者坚信,充满了打工者渴望关心和温暖的心情。在没有温暖的打工世界里拼命挣扎的情景在我眼前不断闪现。他字字句句都唱进我心里去,与我的思想情感融在一起,我的心被他的歌强烈的震撼着,我似乎走进了我的家乡,看到了站在大门外眺望公路尽头有没有我身影的母亲。我感到我浑身都处在幸福之中,血液里流动着被母亲用报纸的喜悦与快感。但是当歌声停止,我意识到这仅仅是我心中的期待与渴望时,悲哀和凄凉又占据了我的心灵和思想。
邵东也沉默了,他的脸上挂满痛苦,充满了庄重与沉静,他脸上以前那种微笑的神态消失了,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显的力不从心。他的心情也被这歌声感染,他在沉默中思考。
中午时分,从外面走来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打扮很入时的年轻姑娘,另外三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有一个男人的个子很高,脸色健康白净,身材端正,头发很黑。他穿一件黑色皮质大衣,手中提着一个棕色文件包,显得神采奕奕,文质彬彬,看上去有之时有修养,他们谈笑着走进来,付小姐与两个服务员小姐看上去和他们都很熟,互相微笑着问候,他们坐在靠近厨房这边的饭桌周围。
服务员小丽推开厨房门走近来,她脸上充满微笑,让王福贵为这几个人各炒一盘新加坡炒面,说是付小姐吩咐这样做。说完他就坐在厨房的长凳子上。王福贵动作很快,迅速的准备着各种调料和小菜。他是大工,专门负责饭菜,邵东和我是小工,主要给他打下手。几盘新加坡炒面并不费事,因此几乎是他一个人在做,我和邵东没有帮忙,在一旁站着看他做饭。邵东和小丽说起话。
“那个高个子是干什么的?看上去很有修养。”邵东问小丽。
“他是周小姐的丈夫,和他坐在一起的胖子是个电影演员,那女的也是个电影演员。周姐的丈夫是个编剧,他有很多剧本被拍成电影电视。”小丽笑着对我们两个介绍这四个人的背景。
“他们常来这里吃饭?”我问。
“他们都很忙,要是没有什么拍摄任务,几乎每天到这里吃饭,不过这种情况较少。”小丽说。
我的目光随着小丽的介绍,透过厨房门上的小玻璃窗,看着这几位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感到十分好奇的电影演员。坐在周小姐丈夫旁边的年轻姑娘身材修长,头发如瀑布般泄落在两个肩头,显得蓬松柔软。她脸色很白,眼睛大大的,她坐在那儿不说话,每到别人说到有趣的地方,她就甜甜地笑起来。
王福贵说:“小丽。饭好啦!给他们送出去。”
小丽站起身子,拿了一个盘子,把四碗炒面放在盘子里,端着送出去。
王福贵说:“这儿还有半碗炒面,你们俩谁吃?”
“我不吃,邵东你去吃吧!”我说。
“我不饿,要让付小姐看见我们吃又要挨骂。”邵东笑着说。
这时小丽右腿们走进来,她看见了那半碗炒面,笑着说:“还剩半碗炒面,你们怎么不吃?”。不等我们回答,她径直走到灶前,端起那碗炒面说:“我有点饿,你们不吃,我先吃点。”她拿双筷子,在凳子上坐下吃起来。
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小丽,刚听付女士讲,周小姐和她丈夫在离婚?”王富贵问。
“是,马上要离。”小丽说。
“谁提出离婚的?”
“她老公。”
“她看上去很有修养。周小姐也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两个很合适,还离婚。”邵东说。
“他们有孩子吗?”我问。
“有孩子,前几天常到这儿来玩,是个女孩。”王富贵对我说。
“有孩子还离婚,这么大一个孩子,不是失去妈就是失去爸,多可怜。”邵东说。
“你这人还挺有同情心的吗?小丽笑着对邵东说。
这是大门外走进周小姐,她比我早晨见到时的样子精神多了,但是脸色阴阴地,目光暗淡,神情恍惚。他走进门脱去身上穿的白色呢子大衣,伸手挂在衣架上,然后走过来坐在她丈夫的一侧,和所有在座的人相互问候,神态极为沉静。
“你不是打电话不来了吗?”付小姐探起身子问。她见周小姐没有回答,接着说:“你看上去精神很差,身体既然有病,就不要来了。这儿有我,你放心在家休息,何必还跑出来啊!天这么冷。”
“老李给我电话,说他在这里等我。”周小姐淡淡地说。
小丽在厨房吃饭,看不见周小姐在外面坐着,仍然慢慢地吃着炒面,我对她说:“周小姐来了。”小丽急忙放下没有吃完的炒面,站起身子跑了出去。“她一直对周小姐有种敬畏之情。
这时我们又听见外面的对话。
“小周。你脸色很差。”周小姐的老公说,言语中充满了关心。
“没什么!最近只是感到身体老不舒服。”周小姐说。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注意身体才对!”周小姐的丈夫继续说:“走,我们做到哪儿去,我有事跟你讲。”说完他自己站起来用手指指旁边的桌子,周小姐也站起来,跟在自己丈夫身后来到桌子旁坐下。
我看见周小姐站起时目光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碰到一起,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有轻蔑也有无奈,那个女演员很快转过脸去,回避了周小姐的目光。不管怎么说,我是站在周小姐这一边,她把我从劳动力市场带到这里,在我最无助最落魄的时候帮助了我,我很感激她。我觉得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当过兵,和我有着同样的一段人生经历。我也看出,她并不想离婚,只是事情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已经左右不了啦!
两个人一阵沉默,周小姐抽出一支“摩尔”牌香烟,她丈夫急忙拿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燃。
“你考虑好没有?”他接着点烟的时机问周小姐。
周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沉默了一阵,内心好像做着激烈的斗争,将烟一丝丝地吐了出来,最后又似乎暗自下了决心,慢慢地说:“我答应离婚,不过我有个条件,孩子必须归我,其它我不计较,咱们夫妻一场,这个条件我想你是可以答应我。”
“我答应,答应,绝对答应。我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说:“我们两个都要强,为了事业,经常难得在一起,今天走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以前对你关心的很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后,我也希望你能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至于咱们女儿,我今后会继续尽我做父亲的责任。”
“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还是集中精力发展你的事业吧!“周小姐说。
他打开文见报,从里面取出几张纸,大概是离婚协议书之类的文件,同时拿出干钢笔,递到周小姐手里说:“你在上面签个字。”
周小姐接过钢笔,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又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她问:“你那事情准备怎么样?”
他说:“你是说文化艺术公司的事情吗?基本上准备好了,资金已经解决了,我们六个人共同筹资三百六十多万。目前正在申请执照。”
周小姐说:“祝你成功!”
“谢谢!”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那个已经不是周小姐丈夫的男人起身告别,周小姐也没有挽留,起身把他们送出去。他们刚走不久,周小姐对付女士说:“我回家休息去,你在这边看着。”说完取下她挂在衣架上的白色呢子大衣穿在身上,又给付女士重复了前面的那句话,然后就出门去了。
“付姐,李先生新找的是不是刚才那女演员:?另外一个服务员问。
“就她,没错。充当第三者破坏别人家庭幸福,我说你们两个可不要干这种事。”付女士说。
“付姐,你说哪儿去了。”小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