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晋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吴论,而是蓝军的一个中校。
对方显然没发现有人在门后,声音仍然很大:“小伙子,你军容风纪不整事小,破坏演习规定事大,现在告诉我们你到底跑蓝军干什么来了,我去跟我们旅长说一下,或许他不会上报,否则你不但要挨处分,还要连累你们师扣分,想想吧。”
吴论眉头紧蹙,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快说吧,我时间不多,等会儿旅长就要把情况报给导演组了。”
“首长,”吴论挠了挠头:“我先向您承认错误,不过我不太懂,我只不过去了趟你们的营地,一没偷二没抢,不知道具体触犯了哪条演习规定?”
“你……”蓝军中校没想到这新兵还敢反问自己,一时语塞。
“行,我不跟你多扯。”他掏出军用CDMA手机,故意用很慢的速度摁了几个键,等着吴论求饶。
吴论好奇地看着他:“首长,你看看墙上写的啥。”
右边墙上有个铝制的字牌:“此房间已屏蔽无线通讯信号”。
蓝军中校的手指僵在了手机上。
黄晋把门一下推开,笑呵呵地道:“这是哪位领导?”
蓝军中校回头一看,立马站起来:“是K师的兄弟吗?我是蓝军作训科的。你们这个新兵擅闯我们旅部,套取情报,性质很恶劣啊。”
黄晋微微一笑:“哦?他探到什么了?”
“……这个我们会继续调查。一个新兵未经允许擅自行动,你们师的管理漏洞很大啊。”蓝军中校表情一直很严肃,只是不再提吴论触犯演习规定这茬。
“明白,那也麻烦你跟我们裴副团长说一声,以后未经允许不要乱跑了,给兄弟单位添这么大麻烦,哪像个副团职干部的样子。”
黄晋这话递出去两刀:第一,蓝军使诈扣了裴副团长,性质远比吴论恶劣;第二,这个中校也是副团职。
中校接连被吴论和黄晋怼,气得说不出话。黄晋仍然面带笑容:“我们回去之后一定加强对战士的管理教育,你先请回吧,顺便给裴副团长带个话,让他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不要在你们旅部瞎跑,刺探情报。”
蓝军中校摔门而去,吴论笑嘻嘻地道:“您这么大一领导,恶心起人来也不含糊啊。”
黄晋不接他的话,正色道:“说吧,上那儿干什么去了?”
“想知道?您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想挨处分?我保证不了,但可以跟师长求求情。”
“领导,我去年被您忽悠过来的时候,也没想在部队多呆,处分就处分吧。”
“那是?”
“我要参加敢死队。”
黄晋似乎丝毫不觉意外:“直升机载员有限,你想去,只能换掉别人,所以你必须给我一个换人的理由。”
“我去了蓝军的车场。”
“去他们指挥车上安了GPS定位器?人一走立马就会被卸掉。这招去年就有别的单位用过,太小看蓝军的反侦察能力了。”
“不是,我能记住他们指挥车长什么样。”
黄晋看了一眼吴论,道:“他们的步战指挥车是拿04步战车改的,炮塔等战斗部与其他车辆无异,只是从外面看来多了好多条天线。不过蓝军旅下属各营现在都已经是合成营,一个营长手里掌握着十几个兵种,据我所知,这种指挥车他们各营、甚至个别连队都列装了,往少了说,十几辆总是有的,你如何能确定是哪一辆?”
吴论道:“我去的时候,他们的车辆都盖了伪装网,天线什么的都没怎么注意,我只看了各台车的迷彩涂装。”
黄晋这下才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涂装都一样啊。”
吴论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意外:“领导,我们虽然就见过几面,也认识小一年了吧?您今年憔悴了不少。”
“什么?”
“刚才您笑的时候,我发现您眼角比去年至少多了十条鱼尾纹。”
第二天,实兵对抗第一阶段,阵地攻防。
蓝军防御,红军进攻。军力配比3:1。
今天的演习已经不再采用用空包弹射击和安排炸点的方式,而是启用了电子化的实兵交战系统,“直瞄打激光、间瞄打数据”,交战中的所有数据都会实时传输至基地导调大厅的屏幕上,直接反映出红蓝双方的战损情况。
在这种演习现场,不太能看得到炮火连天,但由于武器火力参数被设置的极度精确,实战化程度远高于影视剧中那些热热闹闹的场面。
周涤非坐在步战指挥车上,等待着侦察直升机的情报。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如果不能赶紧在敌防御阵地上撕开一个口子,红军等于是送死。
过了许久,电脑显示屏上才出现了侦察直升机传来的消息。
蓝军防御阵地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也有薄弱环节。可由于蓝军烟幕遮障车制造的大量特种烟幕,让直升机雷达无法获取目标具体的方位坐标,导致K师的精确制导武器派不上用场。
这场演习没有炮火,却有硝烟。
周涤非预计的没错,导演组很快就设置了强大的电磁干扰,虽然没到全频带阻滞干扰的程度,但K师各部的无线通讯断断续续,无法完成实时的调动指挥,只能启动应急预案,坦克和步战车统一用旗语指挥。
然而,旗语指挥的效率与无线电差了一大截,坦克和战车梯队的反应一直慢了半拍,刚刚接近敌方阵地,头顶上突然黑压压地来了一大队轰炸机,一轮空袭之后,K师战损就达到了10%。
侦察连的武装侦察车在草原上缓慢行驶着。
草原看似平坦,实则高低起伏,战车如果行驶过快,很容易翻车造成危险,去年演习时就发生了翻车死亡的悲剧,所以各车车长只能压住速度。
张若谷看着炮长老黑不停地打着机关炮,自己却只能坐在车内,目力所及只有车上的六个战友,对战场态势一无所知,心中十分焦躁。他只能紧紧握住自己胸前的步枪,坐好下车战斗的准备。
听文书说,昨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师里先是紧急通知连长火速去见师长,可车到半路又突然通知不用去了,搞得连长十分火大。傍晚吴论跟黄副一块儿回到了连队,连长一见面就要揍他,被黄副一把拉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连长顿时怒容全消,变成了惊讶。
他一直在参加敢死队的训练,回到营地已是半夜,没法去问吴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眼皮始终垂着、看上去像个俘虏的同年兵,总叫人捉摸不透。
战车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应该是过了一个陡坡,陈撼秋的样子颇不耐烦:“光头搞什么飞机,组个敢死队,训了三个多月,为啥现在又不用了?”
教授道:“你别急躁,现在还没到用我们的时候。”
“为啥啊班长?”
“阵地攻防阶段是开阔战场,我们就算能端掉蓝军的前指,把蓝军旅长给俘虏了,对方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重新调整。他们是按美军斯特赖克旅的编制组织指挥的,临机反应能力极强。”
“那啥时候办事?”
“总之你别着急就是了,先认认真真把这一阶段的任务执行好。”
教授话音刚落,车长回头道:“连长让我们下车。”
教授看了陈撼秋一眼,用力打开了步战车厚重的铁门,一班鱼贯而出。
董振俊把全连人员迅速集合,喊道:“马上要经过敌方设置的障碍区,有大量反坦克地雷,步战车无法通过,所有人员一起下车行动,我们的任务是尽快探明敌前沿阵地薄弱部位的坐标,注意,据情报,前方有铁丝网、三角锥和雷场,还有数个碉堡,大家一定要谨慎小心。”
“轰”地一声,炮兵群发出了数枚烟雾弹。侦察连在烟幕的掩护下向前方开进,很快就碰到一大片铁丝网。
铁丝网数量之多,匍匐跃进已经没有时间,必须迅速破障,董振俊一声令下,各班迅速用单兵火箭爆破器和人工送爆的方式实施破障。
连续的爆破声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张若谷一瞬间失去了听觉,直到教授拍了拍他,用手势示意赶紧通过。
之后是面积上百平米的雷场。
铁丝网面积之大,已经耗光了侦察连的爆破炸药,已经无法破障。而且,此时炮兵群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侦察连无法利用烟幕掩护。
演习当然不会用真的地雷,甚至不需要探雷器,因为所有的地雷都有标识。
但这片雷场的操蛋在于,就算你知道哪儿有雷,也无法轻松通过,因为各种拌线雷和压发雷旁边都设置了障碍。
与刚才通过铁丝网时震耳欲聋的轰天爆炸相比,此时的战场是死一般的寂静,侦察连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快速转动着,注意着隐蔽处刁钻的拌线,在铁丝、树桩之间小心翼翼地匍匐或跃过,除了作战靴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只有战士们粗重的呼吸声。
“咔嚓”一声,胡春芳踩断了一块破木板,紧接着他的战术头盔上冒出了一股紫色的烟雾,身边五个人也同时“阵亡”。
是一颗压发雷。
“注意看脚下!”董振俊看了下表,脸上的焦躁无法掩饰,离师里下达指令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们眼前还有好几道障碍。
这句命令毫无用处,又有二十几人的头盔上冒出了烟雾。
张若谷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微微痉挛,刚才通过铁丝网时,大家都是用冲刺的速度,而现在,所有人的动作又慢的可怕,生怕手臂的微小摆动触到了隐藏在身旁的绊线。这种对肌肉的严格控制,让他想起了在新兵连走队列,他记得沈原说过,同样时长的队列和体能,前者比后者要累得多。
如果赵小军出现在这里,应该能明白他当时极度反感的队列到底有何用处了吧。
“等等,”董振俊一抬手,所有人止住了步伐,此时侦察连只有三十人幸存了。
眼前是雷场的最后一道障碍,十数个小型“金字塔”。
每个金字塔由斜搭起来的3根圆木组成,仅用一颗小石子卡住保持平衡,木头边上有2根透明的绊线,只要木头稍微颤动碰到绊线,地雷就将“爆炸”。
而且,斜拉的两根绊线位置非常刁钻,人根本钻不过去。
或许是过于紧张,三班的一个战士没收住脚,碰到了木头,又有六人当场报销。
教授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仔细程度仿佛在卢浮宫观看《蒙娜丽莎》,过了几分钟才缓缓张口:“确实穿不过去,不过你看那儿有个缝隙,咱们要不试试看用枪托撑着跳过去?”
陈撼秋早已急不可耐:“我来吧。”不等教授开口,立马找到了那处缝隙,枪托一撑地面,飞快跃过。
“原来如此啊。”陈撼秋准备转身。
“小心!”教授低喝。
已经晚了,陈撼秋的大腿触到了一根绊线。
紫色的烟雾再次冒出,幸好只有他一个人跃过,没有出现附带伤亡。
绊线是透明的,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道复杂难解的障碍上,没有人注意。教授的提醒也是出自本能的谨慎。
陈撼秋骂了一句,道:“还好只死了我一个,你们赶紧过来吧。”
但就在此时,董振俊的无线电突然恢复了工作。
“红方战损达到60%,演习第一阶段结束。”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就这么结束了?”董振俊环顾四周存活的战士,不知在向谁发问,紧接着又将手持电台摔在了地上。
张若谷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兴奋异常:周师长没说假话,这场演习确实没有任何水分。
他已经等不及要参加第二阶段的战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