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宅邸坐落于崇贤坊,等伍公归家时仆从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管事的张执事上前将主人扶下了车,拜别了内宫侍卫入了门才在伍公耳边道:“郎主,下午时有位自称是您旧友的郎君谒见……”说着注意到了主人家的脸色铁青嘴唇泛白,不由把之后的话咽了下去。
伍公闻言来了点精神,“他人现今何处?”
张执事道:“小人告知他您在官署职事尚未还府,他也没有徘徊,留下谒书就走了。”
伍公点点头,少顷在堂屋软垫上坐定,张执事呈上了那位郎君的谒书交给主人家。
打开一看,伍公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冲倒茶的张执事招招手:“这位郎君是不是四十五六年纪,人大概六尺多高,唇下还有颗大黑痣。”
别的不说,唇下大黑痣这个记忆点,对张执事来说是真的记忆犹新:“对的,莫非这位郎君真的是您的旧友。”
伍公急忙追问:“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张执事道:“小人思忖郎主明日无常朝便与他讲了,他说明日晨时再行拜会。”
伍公这一日过得实在身心俱疲,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更是忐忑难安,也是因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草草用了几口饭食就回了后厢房。
夜半时分一弯明亮的上弦月悬挂天幕,以月心为中点,扩散开一圈轻柔朦胧的光晕。喧闹了一整天的宫城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安静下来。
偶有几个巡夜的宫人在廊檐下匆匆路过,也都揣着小心尽量不发出声响,就怕吵醒安睡的人们。
经过前几天的线人事件后,立政殿的看守比起以往更加严密,几乎到了十步一哨的地步。
于是各宫眼线都以为皇后动手伤了陛下,又被关了禁闭。
这样的安防之下,别说是大活人,就连只苍蝇飞进去都会惊动一片守卫。若是角度刁钻一点,还会发现此时的立政殿十分安全。而且还不到望日,皇帝不必遵从祖制招幸皇后,当事人宋转云自是无比享受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刻。
以至于直到被人从身后揽住腰腹她才从睡梦中惊醒,可随即她反应过来立政殿外有守卫长夜把守,除非刺客会遁地,否则绝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潜入主殿。
这深宫禁苑,除了皇帝还有谁能来去自如。
偷摸进立政殿的圣人感觉到她身体紧绷,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轻声道:“我不做什么,你别怕。”
宋转云仍是止不住想要发抖,她甚至用双手紧握的方式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见状,李天钺叹了口气,他闻着发妻身上清淡的香气,温言问道:“如果我放了你家的小丫头,你对我的记恨会不会少一点。”
宋转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没想到你也会有异想天开的时候。”
李天钺听出她话语中的嘲讽,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我其实看出来了,这丫头是在和我玩苦肉计,与其让她继续壮大成长下去,日后对瀚儿不利,还不如现在就除掉她。”
宋转云闻言要弹身而起,却被身后的天子死死扣在了怀里。她做了半天的无用功,最终还是服软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她。”
李天钺闻言叹气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宋转云冷冷哼了一声,她太了解李天钺了,他向来唯我独尊惯了,任何决定只要说出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而这次必定也是如此。
果不其然只听他道:“先前那小丫头是顶替了延嘉殿宫人的身份才混入宫城,那就让她继续顶替下去好了。至于和瀚儿的婚事可以从长计议,不过我也想征求下你的意见,你说让谁来顶替她才好呢?”
宋转云斟酌了许久憋出来一句:“我不了解后宫的事。”
李天钺知道她不屑掺和后宫争斗,这么多年他倒是希望发妻能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但在中书省任职过中书女郎的人压根看不上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以至于二十多年来,人人都当皇后因为母家式微,没有强大的靠山做支撑,这才会形如虚设。
说到底还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圣人心酸地叹了口气。
“惠妃有个本家侄女,一直养在跟前与瀚儿十分亲近。若不然,就让她来顶替你家的小丫头,也算卖陈家一个面子。等过两年事情淡了,再让她换回本来身份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宋转云冷笑道:“陛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想把筝丫头捏在自己手里,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李天钺道:“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她把自己与李天戟儿子的婚约开诚布公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当初若没有多此一举,我兴许还能放她一马。可如今瀚儿亦是骑虎难下,你作为他的嫡母,也应该考虑下后辈的名声。”
宋转云听到这整个人都狂躁了,她伸手撕圈住自己的手,见掰不动又要伸腿蹬。
李天钺只得更进一步把人搂得更紧:“你又发什么疯!”
宋转云努力了半天依旧撼动不了分毫,渐渐她停止挣扎,口中喃喃道:“她儿子所拥有的一切,本应该属于浩儿的……”
李天钺闻言呼吸一窒,他吻着发妻的发顶安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谗言,我不该鬼迷心窍……”
宋转云并不想听他的辩解,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一会儿传来极其克制的抽噎声。
等李天钺把她从枕头里挖出来,只见皇后哭得满脸泪水,眼尾通红的模样,活像是在眼角涂抹了胭脂,搭配上眼中浓浓的恨意,一扫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也露出了一副小女人情态。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眼前人还好端端的活着。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恨之入骨。可一旦揭开二人之间共同的疮疤,任何恩怨都会被这股痛楚压下去获得片刻喘息。
李天钺呼吸沉重,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至此时宋转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但到底男女气力相差悬殊,她越挣扎反而越是激起对方的凶性。
拉扯间圣人手上的绷带被她扯散,致使伤口崩裂流了不少血,他索性把人翻过来,将满手血抹在了她光洁的背上。
翌日。
秋池冬霜领着宫人内侍春杏来到主殿,皇后正在用早膳,听见动静转过头。却被‘春杏’宫人脸上挂着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此春杏并非原主,自然是通过手段转正到立政殿的穆芸筝。
宋转云屏退了众人,把人招到跟前,“你这是怎么……”话还没说完,穆芸筝突然一头扎进她怀里,没一会儿就哽咽出声。
宋转云摇她,她也不说话。皇后想起来她就睡在耳房,想来是听到昨晚的动静了。
她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姨母连孩子都生过了,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穆芸筝知道自己这反应是在揭她伤疤,可她实在忍不住,昨晚那微弱的声响像是魔魅之音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为了他人,可以委曲求全到任由仇人践踏自己自尊心的地步。
她哽咽道:“我发誓,您所受的苦难,我一定会千倍百倍的奉还给他们。”
宋转云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