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就在这两年,由于焦急的等待,大明的商人逐渐焦躁起来,带动住在马尼拉王城外面的华人聚集区也焦躁起来,最后连几十里外的卡兰巴农场(华人农民的聚集地)、甲米地船坊(西班牙人设在菲律宾的最大的船坊,工匠主要以华人为主)也骚动起来。
西班牙人对付华人是有经验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又一次大屠杀发生了,甲米地地方的华人几乎被屠杀一空,连带的后来西班牙人的船只连保养都成了问题。
“甲米地船坊”,尼堪的眼睛不禁大亮。
果然,汪然明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但西班牙人又不许华商离开,还调兵围住了八连和甲米地,情况很是不妙”
尼堪笑道:“此事你等应该找福建或者广东的官府理论,找本汗有何用处?抑或找海上之王郑芝龙才是,他可是正经的福建总兵加南海之王……”
“大汗!”,汪然明突然有些激动,惹得站在尼堪后面的杨庭栋将横刀拔了半截出来,尼堪赶紧止住了他,并示意汪然明继续说下去。
“大汗”,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而眼前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北境之王,将靼奴、建奴压得服服帖帖的大汗,自己千万不要被他的面容迷惑了,“大汗恕罪,小的也是一时情急……”
“不妨”
“是,大汗,别说福建、广东官府,就是南京的镇守太监、兵部尚书那里也得知了此事……”
“哦?如何?”
“唉,如今官府诸人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哪里还管那许多,何况是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再者,如今明面上可是禁止民间出海的”
“那郑芝龙呢?他可是不受这个限制吧”
“哼,他倒是好,纵横南洋一带,就算西班牙人、荷兰人也不敢轻易动手,自己的生意好便罢了,每年还有巨量的令旗费可收,哪里管得了我等死活”
“难道他的船只已经离开了马尼拉?”
“谁说不是呢!听说马尼拉的总督用当地的白银将他的货物买下来了,几日功夫便放他走了”
“那也无妨,等几日功夫,等西班牙人的大船一到,你等即可与他交易,无非是耗费时日罢了”
“大汗,您有所不知,那西班牙人对我等华人既倚仗又提防,他们自己住在石头砖瓦建造的大房子里,还用高大的围墙圈起来,而只准华人使用木头建房,可怜这些华人,几十年前辈屠杀过一次,很快又将八连重建起来”
“期间又烧过几次,还是飞蛾扑火一般重建起来”
“这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银子?国内银钱稀少,那西班牙人不知在哪里发现了巨大的银矿,铸造的银币似乎多得用不完”
“好了,情况本汗已知晓,你从几千里的南京过来,难道就是告诉本汗一声?”
“自然不是”,汪然明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尼堪跪下了,“以那西班牙人狼子野心的惯例,彼等若是在大海上损失了船只,必定会通过屠杀、劫掠华商来弥补他自己的损失”
“如今在吕宋的华人有多少”
“具体不知,不过马尼拉附近恐怕就有四五万”
“那西班牙人呢?”
“最多五千”
“啊?四五万还怕五千?”
说着,尼堪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坐着说话,你好好说说,本汗听了再定夺”
“是。大汗您有所不知,马尼拉附近除了华人以外,还有大约五千左右的倭人,听说都是信奉切支丹教的人,后来被日本官府驱逐到吕宋,这些人除了少数人从事工商稼穑之事,大多数都是无所事事”
“那他们靠什么为生?”
“唉,这些倭人不像我等华人,青壮的,几乎人手一把长刀,且又剽悍难治,西班牙人为了压制我等华人,便大力提携倭人,在他们的农场、港口、矿场、市镇,多半任用倭人担任衙役事务”
“哦?”,这一节尼堪倒不知晓,按照后世的知识,说的是都是西班牙人勾结当地土人一起对付华人,没想到还有倭人掺乎其中。
“嗯,倭人一次能出动多少人手?”
“聚起来后,至少一千,王城的西班牙士兵也是此数,听说还有两百骑兵,更兼枪炮齐全,在王城西面,还有一个甚圣地亚哥堡,控制着通往马尼拉的巴石河,城堡里大炮十多门严密封锁着河面”
“大汗,想要对付西班牙王城,就要过圣地亚哥堡一关,可听说那城堡虽不甚大,不过城池却有三丈多厚,通体由巨石垒成,高达三丈,易守难攻……”
“呵呵”,听到这里,尼堪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他看向汪然明,面上颇有些不怀好意,“汪先生,你说你一个商人,不好好做生意,怎地对异域的城防工事如此上心?”
汪然明面色微红,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在大汗面前,小的不敢有丝毫隐瞒,小的……小的就是在那马尼拉出生的!”
“啊?!”
“大汗勿慌,小的出生那年正遇上西班牙人的一次大屠杀,当时还没有倭人,是西班牙人和当地土人勾结起来做的,幸亏家父见机快,提早带着家母和刚出身不久的…小的…上船跑了”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尼堪也是有些意外,“你们徽商也这么早就下南洋了吗?”
“大汗,我父亲是浙江人,靠近福建,是……入赘汪家的…”
尼堪有些明白了,估计汪然明的父亲甚是了得,以赘婿的身份不禁将家族发扬光大,还隐隐将家族带到了徽商之首的高度,当然了,汪然明的母亲肯定不是以前的主母了,多半是小妾之类的,否则不会跟着他的父亲到处乱跑。
“大汗,后来听家父说起,汪家长房的一家人全部死在那里,家母刚生产不久,在海上颠簸,不幸染了重病,最终尚未抵达大明便在船上去世……”,说到这里时汪然明抹了一下眼睛,“汪家后来只能依靠二房,也就是我父亲家,后来……”
尼堪挥手打断了他,不问便知,估计是汪然明的父亲此时独挽狂澜,渐渐掌握占了汪家的大权,再后来等主母死后便一手遮天了。
其实尼堪不知道的是,汪然明的母亲也是一位名妓,否则他长大以后也不会对柳如是如此照顾。
“原来不光是为马尼拉的华商来请命的,多半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尼堪暗暗想到。
不过此人能为了自己的母亲,暗暗将马尼拉的一切情形摸得清清楚楚,虽然力有未逮,终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有心人。
“马尼拉的华商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四五万人,青壮至少上万吧,上万青壮,你等豪商将武器运过去武装起来,就算西班牙人与倭人联合起来也不怕了,为何……”
只见汪然明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大汗,我等华商虽说人多势众,不过却是一盘散沙,别说聚在一起了,如今还是各自为政,西班牙人正是利用这一点各个击破,屡试不爽”
“各自为政?怎么讲?”
“大汗,那八连的华商最多,作坊也最多,加起来估计有两万多人,其中有两位势力颇大,一位叫林太平,福建人,控制了市面上丝绸、棉布、瓷器、茶叶、当铺等大宗生意,乃是华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还有一人叫曾莞生,广东东莞人,铁匠出身,做过海盗,有了一定身家后便洗手不干了,不过家乡却是回不去了,最后便在马尼拉定居了”
“此人如今几乎控制了除开林太平控制的货物之外的物件儿,还几乎控制了所有的作坊,还与海面上的大大小小的海盗勾连不清,船上的赃物也多半通过他来贩售”
“林太平身边有一帮师出南少林的武师,曾莞生出身海盗,身边自然也不乏武力强横的人物,双方倒是在八连斗了个旗鼓相当”
“甲米地那边倒是没有这么乱,不过里面有一个以前广东官营船坊出身的大匠叫麦阿水的,由于手艺精湛,又懂得西班牙话,儿子麦维明又习得西班牙文字,父子二人深受当地的西班牙官员器重,目前整个甲米地船坊除了西班牙人,就算他父子二人说话算数,连倭人也插不上嘴”
“船坊那里有多少工匠?”
“只怕有好几百户,加上依附于船坊过活的,肯定上千了,那里有西班牙两百火枪手,还有几十骑兵,他们自己的船只包括那横跨大洋的大帆船多半也主要是华人建造的,西班牙工匠也就是从旁指点而已”
“在马尼拉南边约莫几十里的地方,叫卡兰巴,有一块大平地,那里水源丰富,有近千的华人农户在那里种地,原本那里都是荒地,华人很是死了不少人才将那里开辟成良田,按照西班牙官府的以前的说法,新开辟的田地是不需要收税的,而是由官府出钱收购”
“没想到第一季水稻出产后,官府又起了心思,又制订了繁重的税赋,那里的华人与卡兰巴的长官关系很是紧张”
“……”
“……”
随着汪然明的讲述,尼堪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了一幅西班牙统治下的马尼拉附近的画卷,那里面有西班牙人、华人、倭人、摩尔人(西班牙人来之前的统治者)、当地土人,有商铺、作坊、港口、马车、农田,按照汪然明的讲述,整个马尼拉的经济几乎是靠华人的一己之力支撑着的。
华人被西班牙人称为“桑磊”,实际上就是“商旅”的福建、广东话转音,大大小小的桑磊们养活了、滋养了以马尼拉为中心的几万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却时刻提防着桑磊们,隔三差五便屠杀一番,好似养猪一般。
可叹的是,华人依旧像飞蛾扑火般涌向那个地方,屡禁不绝。
汪然明讲到最后,尼堪脑海里的记忆彻底被激活了。
就在今年年底、明年初,又一场大屠杀将在马尼拉上演,八连被杀超过八千人,甲米地的船工几乎没有幸存的,卡兰巴的农户由于杀掉了当地的长官最后大部被杀,田地也成了西班牙的“庄园”。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