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八两年,宁夏、陕西、陕西三地。
“久旱,岁大饥,人相食”。
而崇祯四年、五年、六年,正是流贼肆掠上述三地的时候。
天灾、匪灾,加上围剿官军的“兵灾”,老百姓几乎没有活路了。
大规模的逃亡开始了,陕西全境都不安宁,老百姓只得冒险进入边墙后面鄂尔多斯蒙古人控制的毛乌素沙漠,那里不仅缺少水源,还有遍地的马匪。
不过他们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留在原地只有三条路:饿死、被贼裹挟、被官军杀良冒功,来到大沙漠毕竟还有一些希望。
宁夏的则大规模向甘肃逃亡,可怜甘肃刚刚被林丹汗、却图汗肆掠了一番,哪儿有余力来供养这许多难民,最终这些人又越过贺兰山逃往水草丰美的土默特右翼。
山西的难民可选择的路线多一些,越过太行山各个陉口便是京畿一带,向南越过黄河则是河南。
河南是不用想了,刚被高迎祥的“大军”肆掠了一番,何况还要越过黄河,而环卫京畿一带的保大总督刚刚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在靠近太行山东侧的各个州县严防死守,切莫让难民流窜到京城。
于是,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平常被他们视为畏途的北境。
土默川!
从山西到土默川去由于有边墙的阻隔也不是那么容易抵达的,弄得不好就会被镇守边墙堡寨的明军砍了头、劫了男女,糊弄一番后当做“鞑奴”首级上报邀功。
不过还是有几处相对容易通过。
一是大同镇正北面的镇羌堡,二是右玉千户所所辖的杀虎口,三是偏头关所。
这三处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那就是边墙上都有河流穿过,原本都是有水门的,不过一来年久失修,二来最近一段时间“马市”大兴,此三地久而久之便成了贸易的聚集点,当然了,贸易点都在边墙以外。
对这样的情况,明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私下的“马市”,明军将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呢?
其中杀虎口由于离青城、大板升城最近,最受汉民的青睐。
就算放到后世,晋商出山西到蒙古贸易,也大多走这条路。
走西口。
眼下的走西口却是一派人间地狱模样。
从右玉千户所到杀虎口也就二十里路,不过这二十里路却是最难走的二十里路!
其实,对于大同府来说,由于自身实力有限,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子经过层层转手已经屈指可数,让这些难民去草原上祸害胡人他们倒是求之不得。
何况,最近传来消息,土默川已经被朝廷钦封的宁北候占据了,这样的话,都是一家,何分彼此?
于是大同镇的巡抚、兵备道都下达了各个千户所、堡寨不得为难难民的公文。
不过大规模到来的难民可是难得的“礼物”,还是有人动心了。
右玉千户所,是大同镇镇守西路参将下面的一个千户分守所,最靠近边关,目前是享誉右卫的麻家的一名远房亲戚麻锋在做千户。
与麻贵一系的直系亲属不同,那些人虽然不能保证不滥杀无辜,不杀良冒功,不过面上还是做到了“满门忠良”,故此在史书上也是大获赞誉。
麻锋却不同,他是从边关屯堡小兵做起的,深知自己当上这千总是何等的不易,而自己这千总再要向上爬又是何等的不易。
于是,拼命地捞钱、捞功便成了他不二的选择。
在千户所到杀虎口这二十里长的道路上,他派驻了三百兵马,其中更有他视为倚仗的一百骑兵。
长得好看的年轻女子、年幼儿女都被他扣下了,那都是财物,山西的豪商范家、王家、靳家那是有多少要多少。
长相粗鲁的精壮男丁也被他扣下了,那些人的头颅略微“修饰”一番便成了“鞑奴”,如今建奴的头颅最值钱,流贼的最不值钱,鞑奴居中,也是一笔不少的钱财。
剩余的他倒是放掉了,若是做的太过,传到巡抚大人那里,虽然自己寻常都有孝敬奉上,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终有事发的一日,也不能做的太过。
于是,在难民进入千户所之前他分毫未动,不过一旦进入千户所到杀虎口这二十里地的河谷地带,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将上述他需要的丁口扣下后,为了不泄露消息,他让三百兵丁押着剩下的人快速向杀虎口走,一路严密监视,生怕有人从两侧的土山逃掉了。
他这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按说将这些难民全部杀掉才保险,不过他已经得知新占据土默川一带的宁北候正在大肆招揽汉民北上垦殖,这些个难民去了那里除非猪油蒙了心,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何况,他们若是想从他这里回来也不可得。
当然了,在难民潮过去之前,他是不会提前将那些长相粗鲁的汉子杀了的,此时若是消息泄露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因为就在杀虎口以外的不远处,就有宁北候用于安置难民的一处木寨。
此时想用难民的头颅来邀功没人会相信,不过等难民潮一过,就算是宁北候,双方也会时不时的起一些冲突,此时再次将这些人头呈上去就可以了。
在他心目中,什么宁北候,估计与那什么“顺义王”、“小王子”都是一路货色。
何况万一不行,用“流窜于边墙内外流贼大小头目的头颅”搪塞过去也不是不行,流贼如今虽然南下了,去了四川一带,不过在山西北部的大山、东边的太行山一带还是有不少在活动的。
他将这些人全部安置在他名下的矿场,让他们先去挖矿,然后视需要随时可以变成“鞑奴”、“流贼”,那就是一顶顶活着的功劳。
可怜这些难民,抱着满满的希望好不容易抵达了右玉,结果丁口一下消失了三分之一,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丁点财物也被沿途的官军抢走。
哭哭闹闹的都被当场杀死,失去了儿女、丈夫的,一时想不开的干脆投入了一侧的兔毛川,家里失去青壮的老人认为自己去了那边也不会受待见,干脆坐在路边等死。
于是,即将进入边墙的这最后二十里路两侧、河上,一眼望去,到处是倒着的、漂着的尸体。
麻锋的士兵一开始没有理会,后来麻锋得知后生怕闹起瘟疫,便让士兵将尸体全部扔进兔毛川。
你说什么?掩埋?他可没有这个闲功夫。
兔毛川,又叫浑河,在土默川境内注入黄河。
此事终于被尼堪发现了,他在兔毛川上发现了大量从上游流下来的尸体。
此时他在协助喀尔喀诸部解决完丹津、额璘沁的事情后带着亲卫又来到了土默川。
他本来是想从土默川开始,一路向东,慢慢巡视自己的领地的。
他将郭天才留在了哈特呼勒,让他在那里组建一支两千人的新式猛虎骑,自己带着一千骑直接南下,沿着阳道进入到了九原郡。
沿途他这一千骑深入大山,说服了好几股藏在大山上的汉民南下,又剿灭了好几股土匪。
此时,九原城已经露出地面了,城墙已经完工,城池里的主建筑也七七八八,到年底的时候应该可以全部完工。
于是他又来到了土默川。
话说大明的老百姓还是相当有忍耐力的,他们胆战心惊越过杀虎口后都是怀着既兴奋又恐惧的心思的。
兴奋的是终于摆脱了杀神麻锋,来到了不是大明控制的土地,听说那里地广人稀,肥沃的土地多得是,人家胡人收取的税赋也不多。
恐惧的是长期以来,胡地给人的印象都是蛮荒、凶残、腥膻的,一言不合就会人头落地,大明官老爷、军爷虽然也是残暴不仁,不过终究知根知底,这些胡人老爷……
李开富是一个童生,带着妻子儿女裹在逃难的大军里,与寻常农户、匠户相比,他这一家更是艰难,他今年三十多岁了,屡试不第,最后只得在村子里教书为生,大旱来临后,别说读书了,吃饭都是一个问题。
他的妻子倒是代州的一户小康人家的女儿,也是知书识礼的,原本他是想南下投靠岳父的,没想到他岳父一家早已人去楼空——不是遭了“匪灾”,便是遭了兵灾,这年头,谁能说得清?
于是一家四口只得再次北上,最终汇聚到了去往杀虎口的逃难大军。
他和妻子两人平日里很少干农活,这体力就不如其他一些难民了,挣扎着赶到杀虎口就不错了,越过杀虎口,憋着一口气将破烂的边墙拉在后面时,夫妻俩全部倒下了。
……
“宗儿、兰儿”,他醒来时第一反应是寻找自己的一对儿女,不过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长得很是秀气,上唇留了一抹修建得异常整齐的短须。
“醒过来了?”,那人带着一丝微笑,“你的妻子正带着你的儿女在帮助其他人,这是一碗粥,趁热喝了吧”
李开富闻到了一股子人参的味道。
他双眼发亮,赶紧端着那碗粥大喝起来。
“慢慢喝,没人与你抢,确实放了一些人参,你们这些人抵达墙外时大多数都饿倒了,光喝白粥是不行的,本汗让人放了一些人参”
“本汗?”,一听大惊失色,他就是大同府的人,对塞外的形势还是有所了解的,如今这塞外一带能称大汗的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大汗……”
李开富“扑通”一声跪下了。
此人自然就是尼堪,他带着微笑将李开富扶了起来。
“这几本书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