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容容赌咒发誓地保证再无其他,想想又道:“不过陈秘书老在公司四处溜达,平时有事没事也喜欢和人搭话。你也知道公司二愣子多,哪是陈秘书那种人精的对手,套了什么话我可不负责!”贝菲思忖这话倒有几分可信度,她还没表态,习容容又担心地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以前也觉得他就一花花公子,现在看起来,对你还真挺上心的。”
她压低声音凑到贝菲耳边道:“你还记得上个月你请年假的时候不,你前脚才走,我就看到票务公司的给陈秘书送票过来,听说是连订了三天从上海到墨尔本的航班。那会儿我就琢磨了,他是不是就想去追你的?”
贝菲一时傻在那里,原来那时候凌千帆是专门去墨尔本的?难怪听说她取道北京时,他脸色那么怪异,她那时也曾有此怀疑,他却轻描淡写地说他是回去看他爷爷,她就没敢多想,现在回想起来……
“你还怪我啊?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习容容可怜兮兮的,贝菲连忙笑道:“吓你玩的,我跟你谁和谁啊,还会跟你生这种气?”
习容容才放下心,八卦的苗子又冒出来:“诶,现在感觉怎么样?到什么阶段了?”
到什么阶段了?凌千帆昨天去了一趟金边,又是为顾锋寒的事,今天的飞机回来,他忙里偷闲还开始给她发短信,早上要她考虑是否搬到心湖苑他那套别墅去住。一是苏晚不在他不放心她单住,二来他最近很忙,要是住在一起,见面也方便,不用吃个饭还得提前预约。
她办事素来快节奏,却也没凌千帆这般高效,几天没见面,居然就谈到这个问题。不过想想也是,贝菲脸上微抽两下,床都上过了还扭捏些什么?月色撩人也好,寂寞无依想找个肩膀也好,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
“阿三?”看她半天没接话,习容容在她面前挥挥手,等她转过脸来习容容担心道,“你别怪我多嘴,其实凌少来找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是真想好好照顾你的,他说你一个人孤伶伶的,要我以后多照顾照顾你什么的,我觉得吧……”
习容容欲言又止,贝菲怔然半晌才问:“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慢半拍,”贝菲眼睛一瞪,习容容连忙解释,“你平时做事最机灵我们都知道,可我总觉得你感情上有点慢半拍。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其实就是后知后觉,我还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送行,火车站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就你一个人穷开心。我当时还挺佩服你的,说阿三你怎么这么坚强,谁知道你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拉着我哭,说你睡了一觉才意识到以后大家就天各一方了!”
贝菲直勾勾地瞪着习容容,有这么回事吗?好像是有的,习容容接着道:“杨越那事也是的,你二话不说跑到这里来,我看你每天上班嘻嘻哈哈的,以为你没事,结果这两年追你的人不少,个个都碰钉子。我真怕你现在错过了,等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习容容和她平时都是贫来贫去,难得这么正襟危坐地和她推心置腹,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容容,老让你替我担心……”
“我担心有什么用?关键是你自个儿要想通……”习容容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幸福经,直到凌千帆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她才猛然醒悟,抓起贝菲的衣领就把她踹出了办公室。
冬天天黑得早,从信实大厦的玻璃柱电梯里,只看到外头夜色绚烂,灯火辉煌,俨然一座不夜城。凌千帆的红色跑车停在黄杨路口,张扬醒目,她加快步子跑过去,凌千帆帮她紧紧大衣领口,顺势在她唇角轻啄:“晚上哪里吃饭?”
“随便吧,”她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习容容的话,思前想后又想不出什么来,更懒得想吃什么。凌千帆侧身斜瞟过来,轻笑道:“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贝菲抬眼瞅着他,也不说话,凌千帆只看着路面,漫不经心道:“杨越回国了,昨天到的,我介绍了国内心脏外科的第一把刀给他,先适应一下。他悟性不错,应该很快能重返手术台。”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两手交握成拳,凌千帆并未回头,只从车内镜里看到贝菲低头闷声不响的——他知道她心里有恨,亦知道是情有可原,然而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生出股闷气来。正是车流高峰,凌千帆狠狠地摁下喇叭,贝菲仍是一声不响,看不出丁点表情,他微生愠怒,冷着脸说:“他自己不愿意去德国。”
贝菲终于抬眼,未经思索地问:“为什么?”话一出口她便明了,杨越不肯去德国,自然是不愿承凌家的情。他真要去深造,数年前便已成行,何必在这种时候,因为这样的原因出去。
他仍如年少时那般倔强,一点不肯转圜。
她哦了一声,杨越回国来,居然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她莫名地烦起来,这种时候,讲什么骨气呢?明明已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不抓住这次的机会,好好去慕尼黑读几年,将来在哪里也都有立足之地——他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凌千帆一口气开到江边的海皇,这回海鲜城的经理也学乖了,没敢上前来问要不要小提琴手。凌千帆板着脸点了一通菜,牵着贝菲回包厢,落座便扔出手机来:“有他的电话,你自己问问?”
贝菲默然摇头,低声丧气道:“不用了,谢谢。”
凌千帆心中微叹一声,莫名的挫败感觉升上心头,他直直地盯住贝菲,然而她只拨弄着手中的杯碗,压根不抬头来看他。良久他才涩声问:“你就不能收起你的戒心,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第二个人吗?”
贝菲愣愣地瞅着他,这回是真的慢了半拍才恍悟凌千帆的意思,连忙摇头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嗳,我就是觉得——他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最后无奈笑笑,“我没误会你,你别乱想。”
凌千帆满是狐疑,恨不得顺着她的瞳孔,钻到她心肝脾肺里去看个究竟:“真没乱想?”
“没,”贝菲扯扯嘴角,明白凌千帆生了一路闷气的原委,却又笑得力不从心,“我和杨越,有没有你,都是不可能的了。”她想起下班前习容容的那些话——未必没有道理,在此之前习容容给她讲过各种各样的道理,其实哪一样她都明白,甚至劝人的时候还能拿出来讲个子丑寅卯。然而世上那么多禅经偈语,又岂是心里明白便能驱除一切烦恼的?
大概她真的是慢了半拍,和杨越分开时倒未必觉得多痛,却要用此后漫长的时光,慢慢消化他们曾有的甜蜜,和离别的苦楚。
谁知凌千帆唇角微动,掩过一丝落寞:“我倒宁愿,你们是因为我,才变得不可能的。”
未几菜上来了,各色各样的雕花鱼形白玉瓷盘摆了一桌,粉紫翠绿的,搭配得煞是好看。凌千帆戴上手套帮她剥虾,贝菲紧抿着唇,良久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送他去德国吗?”
凌千帆两指正捏着虾头,不自觉地把虾身捏了下去,这个问题,以及它背后藏着的那些疑问,曾盘旋在他脑子里无数次。他甚至动过念头要去追本溯源地查个究竟,然而人的想法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越想知道真相的东西,竟越胆怯得不敢去触碰。在忙得像陀螺的这些日子里,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杨越在贝菲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贝菲心里,又代表着什么。第一次他可以骄傲地说他不屑做备胎,然而当他觉得心底流逝的那些激情和青春有失而复得的可能时,竟卑微得犹如那些在佛前顶礼膜拜的信徒,虔诚地祈祷那佛光停留得久些,再久些。
他拈开虾壳,给虾肉蘸好调味汁,送到贝菲唇边,然后极镇定地笑道:“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不会强求。”
“因为我对不起他,”贝菲自嘲地笑,也许到现在去计较她和杨越谁对不起谁,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他们曾共同拥有那么多的回忆——那些并不太美好的回忆,已经压得她太久太久。他们携手在阴影里,徘徊了太过漫长的岁月,而现在,她已不愿再被过去的阴影所困扰。
她想走出来,彻底地走出来,挥慧剑,斩前缘。
“故事太长,我已经没有心情讲了,”贝菲无奈笑道,“我想走出来,可是我又内疚,觉得欠他太多。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为难杨越。”
“能发生什么事?”
“我不管,你答应我。”
凌千帆点点头,双眸中的融光又燃起炽烈的温度,突然间他心情又前所未有的好,如寂夜丛林里的篝火,噼噼啪啪地燃起来。贝菲若有所思地瞅他一眼,低下头去没再说话,闷着头捡了只螃蟹,撇开两只蟹脚开始大快朵颐,毫无形象可言。凌千帆看她吃得面目狰狞,一口一口好像和螃蟹有仇一般,忍不住笑起来,片刻后又轻声道:“杨越那边,我会好好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她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凌千帆看着她连吃了三只螃蟹,伸手去拎第四只时终于忍不住伸筷按住:“螃蟹性凉,吃多了不好,吃点别的吧。”贝菲苦着脸咕哝道:“我吃了两只母的一只公的,你不让我吃这只,会有一只母螃蟹很寂寞的。”
凌千帆差点栽到桌下,极无力地看她吃完第四只,贝菲这才除下手套,凌千帆掏出手帕替她擦掉吃螃蟹时唇角沾上的汤汁。贝菲不领情地白他一眼,舔舔唇狐疑道:“你被人服侍的时间太长了吧?现在喜欢自虐?”
凌千帆正色纠正道:“错,自虐纯属自娱自乐,我喜欢有互动性的活动。”
他一脸的春情荡漾,贝菲心底默默哀叹,这个人俨然是无可救药了。
然而凌千帆很开心,江边的风又吹进来,拂过脸上时凉丝丝的,通体畅快;江上的轮渡灯火明灭,昏昏黄黄的,伴着暗夜里汩汩的水流声,暖入心底;满桌的湖鱼海蟹,被贝菲敲打得狼藉,微山湖蟹所余的一滴黄酒残汁,也能让他醉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