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祁奇一愣，也不顾岳隆的“失态”，好奇问道：“什么告别？大灰熊叔叔要去哪儿？”
“回老家。”岳隆咧嘴一笑，神色却充满着苦楚：“我家老父快要归天了，我得回去奔丧。”
祁奇默然不语，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悲伤气息，心中也不自觉多了几分酸楚。
“我这一去，短则三年五载，长则一生难回，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你，所以先过来和你告个别，免得抱憾终身。”岳隆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宠溺：“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老是作弄我，也不是我亲生，但我膝下无子，在我眼里，你就和我的亲生孩子别无二致。”
“我希望大宝贝你日后不管遇到什么苦楚，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纵使凡人一生百岁，也多有欢乐，你要抱紧你人生中欢快的回忆，摒弃痛苦的经历，知道么？”
“什么意思？”祁奇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怎么岳隆这一番话说的不像是告别，仿佛是临终的遗言，在交代后事一般？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去收拾行李，马上就要动身了。”岳隆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不要太想我。”
看着夕阳之下，有如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般远去，徒留下狭长背影的男子：、，少年心中生出难以忍受的心酸感。
“大哥，这是真的？”议事大营中，四位上将军环坐桌前，脸色都有些沉重。
桌上孤零零放着一张羊皮书信，在摇曳烛火照耀下忽明忽暗。
“是真的，我在草原的眼哨今早已经传回了消息。”罗珂点了点头：“布尔珂部族的老族长在三年前与草原的大妖黑狼王一战，虽然将那头黑狼斩杀，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他年纪本以老迈，受了重伤便在难恢复，一天不如一天，能活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但也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
“那三哥他…”熙筠的脸上充满担忧：“布尔珂老族长毕竟是他的父亲，就算早已决裂，终究不可能一刀两断的。”
“他现在一定很痛吧。”
“毕竟血浓于水。”罗珂看着桌上的书信：“老族长专门送来了这一封书信，临终前要见一见老四，可见对他而言，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很重要的。”
“那可未必。”一直不发一言的衣青突然一声冷笑：“我看这封信就大有猫腻。”
“什么意思？”众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他：“你是说这封信是假的？可字迹的确是布尔珂老族长的没错啊。”
“我没说这封信是假的。”衣青摇了摇头：“也没说老族长不疼爱大灰熊，我是说，这封信里有猫腻。”
“老族长年轻时叱咤大草原，纵横不可一世，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物，老来却愈发糊涂，不然怎么会和大灰熊决裂？”
“如今他行将就木，恐怕脑子更不灵光，只想着死前见一见他的宝贝儿子，却说不定，被人拿了这份思子之情做手脚，要把大灰熊骗回去，暗中下杀手，然后顺理成章把布尔珂部族纳入囊中。”
“别忘了，大灰熊之所以会和部族决裂，说到底还是因为族中有人对族长大位眼红，草原中竞争残酷，大灰熊作为老族长的独子，若是活着，哪怕决裂也是族长之位的不二人选，为了除掉他，利用一只快死的老虎，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众人脸色微变，衣青素来敏锐远胜众人，他的推测的确顺理成章，大有可能。
“大哥，无论如何不能让大灰熊回去！”衣青越说越激动，猛地站了起来：“哪怕，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他此去也是永诀，我们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他们兄妹五人，与衣青最为要好的便是岳隆，两人终日形影不离，感情之深厚难以分割。他自然不愿见自己的生死兄弟走上绝路。
“四哥说的有道理，大哥，的确不能让三哥就这么走了。”熙筠也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罗珂。
罗珂正要说话，突然议事大营，沉重的铁门缓缓推开，庞大的阴影遮挡住营中的光芒，只有无双眼睛散发着光芒对望。
“老三。”众人站了起来，罗珂看着背着行囊站在门中的岳隆道：“老四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岳隆木然不语。
“你此去路途必然充满凶险，甚至有杀身之祸，万劫不复。”罗珂沉声道。
“我知道。”
“你早已和部族决裂，布尔珂不能容你。”
“我知道。”
“布尔珂无数双眼睛盯着族长的位子，他们更欲杀你而后快。”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可还是要回去？”四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我知道。”岳隆咧嘴一笑：“我知道我的性命是我老父给的，他给我性命，养我长大，恩大于天，如今他要走，我得去送他一程。”
“这是为人子的道义，道义所在，不容推辞。”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能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和你们一起同生共死数十载，我已经心满意足，人生也没什么缺憾了，此去哪怕是死，我也能瞑目。”
说着说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只留下临行的话语，在夜风中无力飘散。
“站住。”衣青突然一声怒吼，地面寸寸龟裂，一道道粗壮如树的巨大藤蔓如地龙涌动，封锁住岳隆前行的道路：“我决不可能让你走！”
“你留不住我。”岳隆没有动作，只是静静道。
“那我便用药，下毒，把你药晕个一年半载。”衣青死死盯住他，眼神已经赤红：“哪怕倾尽所有，我也决不让你出城半步！”
“那么。”恐怖的气息陡然爆发，如同绝世巨兽般咆哮，将周围的藤蔓全部震碎，化作漫天飞屑飞舞，岳隆转过身来，同样死死盯着他：“那么我会恨你一辈子。”
两人盯着对方，互不相让，恐怖的气息如同天雷滚滚相互僵持，在剧烈的重重爆炸中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疯狂肆虐。
“罢了。”罗珂叹了口气：“我们…留不住他的，留住他的人，却同样是将他的魂送往死路。”
穆靖伸手，拍了拍衣青的肩膀，也是叹了口气。
“哼，你滚吧！”气息陡然散开，衣青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就是死了，死在大草原上，老子也不会为你流泪！”
岳隆默然，散开身上的气息。
“三弟！”罗珂高声道：“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回来见我们，我们等你！”
岳隆愣愣等看着他们，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珍重！”他双手抱拳，在闪烁着火光的夜色中，轻轻一句珍重却重若千钧，快要将他那宽厚的肩膀压垮。
“珍重。”三人满心酸楚，看着夜色下，这个坚强而孤独的男人，难忍泪眼婆娑，同样回之以礼，有如彼此初次相见时，心中的拘谨。
问君此去几多远，间若云泥光与尘。
问君此去几时归，生死茫茫难再会。
男子的身影远去，消失在远方。
盛夏的夜，不知何处而来一抹落黄，随着凉风飘转没入尘埃，徒留萧瑟在这冰凉的夜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