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欢在对凌秀绣表示了自己的同情后她决定多少安慰她一下。
她道:“这件事你换个角度想想就好了,幸好带回来的是个小孩,要是带个女人回来,啧啧,恐怕……”
“你……”她愤愤地瞪卿欢,卿欢猜她本来是想找她“结盟”的,谁知道她是这么个态度,于是二话不说便扭着小细腰走了。
卿欢才懒得管他们大人的事,李建良的风流债就留给她去承受吧。
晚一些的时候卿欢到胡嫣家一边打牌一边看春晚,阮尽南也在。卿欢有些心烦意乱,连输了好几回,吃了好几个辣椒,连着水也灌了好几杯。
“你就一点不担心你爸真给你带个弟弟回来?”胡嫣出了个红桃A,卿欢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叹气。
“又不是我出钱养,怕什么?”
胡嫣把牌一摊,阮尽南也跟着摊牌,卿欢耍赖:“我不玩了。”
她把牌往地上一摔,看向阮尽南,他还是不和她说话。她去拉他的袖子被他拉回去。
她开始道歉:“我错了!你不要不和我说话,我很难过的,你理我一下啊……阮尽南!”她大喊一声又软下语气,“我深刻反思,绝不会再有下次。你原谅我吧?啊?好不好?”
一旁的胡嫣也摔牌了,她站起来对阮尽南道:“你快点原谅她吧,你受得了她一直这么撒娇?”阮尽南同样是恶寒的表情。
胡嫣浑身抖了抖,“要死,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
胡嫣走到门口时听见很嘈杂的声音从卿欢家传出来,卿欢去听了听伸了个懒腰坐回原位,说:“等他们吵完了我再回去。”
卿欢回到家的时候似乎是暴风雨已经过去的平静,昏暗的院子里站着几个人。
凌秀绣梨花带雨,声泪俱下;李建良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吴姨尴尬茫然,进退两难。
卿欢在心里鄙夷李建良,有本事惹女人却没本事哄女人。
卿欢又打了个哈欠,懒得管他们的事情,往房间走去了。
漆黑的夜空中明月皎洁,云层稀薄,冬夜寒风冷冽,吹散了云彩,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当让人眼花缭乱的烟花在夜空中四散开来之后,它们的光照亮了整个屋檐下的走廊,在那一瞬的光芒里,卿欢看见了角落里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
光芒消失后那道身影也一同消失了。卿欢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因为那身影有些好看,卿欢都以为家里闹鬼了。
卿欢朝那道身影走过去,刚刚那瞬间的一瞥,卿欢能感觉到对方是个男生。在卿欢朝他越走越近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方向,此刻她似乎感觉到他也把视线移到了卿欢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没有人拉亮屋檐下的灯,卿欢停下了脚步,黑漆漆的四周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卿欢舔了舔起皮的嘴唇,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她只能看见他脸的大概轮廓,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围墙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卿欢捂起了耳朵。
鞭炮声停下来的时候卿欢听见了一道嘶哑的声音:“涂城。”短短的两个字像是硬生生从咽喉中挤出来的,就像感冒的时候,声音嘶哑得发不出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卿欢回头看了看还在争吵的凌秀绣和李建良,心情烦躁。虽然卿欢不知道这个涂城到底什么来历,但肯定不会是什么私生子。哪有这么大的私生子,又不是吃了神药。
“别管他们了,我们先进去坐会儿。”卿欢搓了搓手掌,往客厅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见他跟在身后,放心的点点头。
客厅里也没开灯,卿欢正摸索着开关,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烟花冲上天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源源不断的在夜空里如同花苞刹那绽放,星星点点的亮光落向大地上的万家灯火。
烟火的光芒照亮了客厅,于是卿欢看见了他的脸,格外清楚。
这个画面无论过去多久,卿欢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深深眉骨,浓密剑眉,一双沉默幽深的黑眸,紧抿的嘴唇,男生里少见的凛然正气的长相,因为几分内敛的气质多了些斯文儒雅。
卿欢打开了客厅的灯,昏黄的光线下觉得他看上去更瘦了,个子只比阮尽南高一点点,但是比阮尽南瘦太多了。
“随便坐。”卿欢招呼他,看着他缓慢的在沙发上坐下来,他从一开始浑身就散发着一种悲伤的气息。
卿欢打开了电视,把零食袋子拿过来翻了翻,能吃的也就只有几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卿欢塞给了这个叫涂城的男生,他接过去之后,说了声“谢谢”。
电视节目没看了几分钟,卿欢就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了,看了一眼钟表,马上就十二点了。
于是卿欢起身朝客厅外走,对他说:“跟我来。”他跟到门外,卿欢指着隔壁的门道,“今晚你先住这里吧,前几天刚刚打扫过,床单被套什么的在柜子里,自己找找铺好休息吧。”
“嗯。”他轻声应道,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道门。
卿欢耷拉着脑袋半闭着眼睛往房间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朝他闭着眼睛笑:“新年快乐。”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卿欢撇嘴,真没礼貌,至少也要回一句“新年快乐”嘛。
回到房间,闹钟突然响起来把卿欢一下子吓醒了,卿欢看了一眼,还差一分钟到十二点。于是卿欢赶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迎着凛冽的夜风大声呼喊起阮尽南来。
喊了第五遍的时候,对面的窗帘哗啦拉开,窗户也被拉开,卿欢连忙赶在他骂卿欢之前大笑着喊:“阮尽南,新年快乐!”
他抓了抓短短的头发,回卿欢:“神经。”
又是一个没礼貌的。紧接着,对面窗户就飞出来一个东西,卿欢偏头一躲,以为他要拿石头砸卿欢,正要开口,突然看见那东西闪亮亮的。卿欢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巧克力。
卿欢抬头时他已经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卿欢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倒在床上,手里握着巧克力,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沉沉睡去。
卿欢是在第二天早上得知涂城的来历的。他的父母在一个月前因车祸双亡,他家里有没有老人,那些亲戚也不愿抚养他,李建良与他的父母私交甚好,便接替他的亲戚成了他的监护人。
凌秀绣是个见好就收的聪明女人,所以第二天她就像以往李建良回来那样花枝招展,活力四射了。至于涂城,沉默寡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卿欢和他搭话,无论说多少,句子多长,他都是“嗯”或者点头。
卿欢是个耐不住无聊寂寞的人,像往年一样,她提前叫来了阮尽南过来包饺子。他一来,基本吴姨就不用怎么忙活了,他除了上学,做任何事都认真细致,并且做到最好。
任何事里面自然包括了做饭,更别说剁馅包饺子这种在他看来小菜一碟的事情。
他像个领导似的在厨房转了一圈,回头对卿欢说:“我真是服了你了,房梁上那么大团蜘蛛网你看不见?”
卿欢反驳:“你只管包饺子就好了呀,管蜘蛛网干嘛?”
他白卿欢一眼,吩咐:“找把笤帚。”
卿欢苦着脸坐下来:“不用了……”看见他冷冷的眼神卿欢立马站起来,面带微笑:“好的,马上去拿。”
阮尽南举着笤帚扫了扫房梁,说是扫干净了,卿欢踮着脚看,反正是没看出来哪有蜘蛛网。
“哎……”他把笤帚递给卿欢,用手揉起来眼睛。
“怎么了?”卿欢把笤帚放好。
“灰落眼睛里了。”他回答卿欢,眼睛揉得通红,流出了眼泪。
卿欢立马跳到他面前去:“我帮你吹,我帮你吹。”看电视剧的经验告诉卿欢,这个时候一定会发生点什么浪漫的故事。
卿欢把阮尽南安排到椅子上坐下来,凑近他的脸。他的皮肤又白又软,透着一种健康的水润,像姑娘似的。他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直视它们的时候,好像浸透了雪水的桃花,既勾人心魄又冷若冰霜。
“我吹了啊。”
卿欢看着他棕色的瞳仁,鼓起了腮帮,他根根分明的长的睫毛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卿欢一鼓作气朝他的眼睛吹气过去。
他一下子推开卿欢,恼怒地叫起来。卿欢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戳到你眼睛了?”
他把脸皱成一团:“你把口水全吹到我眼睛里了。”
卿欢愣住,立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尴尬地笑。
一个人影挡住了卿欢的光,卿欢回头,看见涂城站在门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卿欢问他:“你饿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卿欢站起来端了一盘阮尽南刚刚包好的饺子放进蒸笼里,阮尽南和涂城对视三秒后彼此移开眼。
“谁啊?”阮尽南低声问卿欢。
卿欢回答:“涂城。”卿欢回头去看了看坐在桌边沉默的涂城,说,“我哥。”
阮尽南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卿欢的脸,桌边的涂城猛地抬起头朝卿欢看过来,他们两个足足注视了卿欢半分钟,阮尽南先垂眼,一言不发的继续包饺子,涂城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吃完了早饭,阮尽南回家去了,李建良带着凌秀绣出了门,下午的时候卿欢连吴姨的身影都见不到了。家里只剩下卿欢和涂城。
卿欢吃着早上剩下的饺子看电视,涂城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那只橘猫乖巧地伏在他的脚边。
天黑下来的时候卿欢高兴地关掉了电视,与其窝在家里无聊地看电视还不如去放烟花。卿欢套上外套,喊屋里的涂城:“涂城,去放烟花了。”
涂城抱着猫一边顺它的毛一边冲卿欢摇摇头,卿欢跳起来抖了抖衣服,将他一把从沙发上拖起来:“没想到你看着那么瘦实际上还挺沉的。”
“我不去。”他抗拒的要掰开卿欢的手。
卿欢瞪他一眼,索性将他的胳膊死死地拽住,他扭了几下挣脱不开,只好叹息着顺从。卿欢笑眯眯地问他:“我力气大吧?”
“嗯。”他说。
卿欢和涂城站在空旷的田野边,脚下流淌着一条小河,芦苇在风中飘荡,只有淡淡的月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四周。
身后有光源在渐渐逼近,卿欢刚刚转头一束光就直射她的眼睛,她抬手挡住光,说:“胡嫣,你再拿手电筒晃我的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哈哈”笑了两声,刺眼的灯光就从眼睛上移开了。
卿欢跑到阮尽南面前,在他手上提着的袋子里翻找。他的手里突然伸过来,握着仙女棒,像是一捧花束那样,递到卿欢的眼前。
“哎呀,阮尽南你真是太好了。”卿欢眉开眼笑的顺手抱住他的胳膊,将脸靠过去在他厚厚的棉衣上蹭了蹭。
他空着的那只手按着卿欢的脑袋,阻止卿欢的继续靠近,说:“蹭什么蹭?和你家那只胖猫一个德行。”
卿欢拉着胡嫣拿着那捧仙女棒朝小河边走过去,涂城的影子映在河面,他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像旧衣服似的在亲戚们之间扔来扔去的命运,也像这些芦苇一般,飘摇不定。
即便此时被收留进新的家庭,也难以预料到以后会不会遭到他们的厌弃。
胡嫣玩了几根仙女棒之后觉得很是无聊,她从来不喜欢太过热闹,也不喜欢放烟花,只是卿欢这个幼稚的家伙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
阮尽南走过来之后她就走开了,抬头的时候忽然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就站在飘荡的芦苇中间。个子高高的,很瘦,低着头默然地盯着河面。
胡嫣朝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卿欢和阮尽南,想问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她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尤其是同龄异性,于是她就站在了那里,离那个人只有三步的距离的地方,也低着头看起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她手上提着刚刚买来的烟花,拿在手上一颠一颠的,同时观察着那个人。在她看着他裤子上摇摇晃晃的芦苇的影子时手里的袋子突然一松,里面的东西啪啦啪啦全掉在了地上。她连忙蹲下来捡。
捡到最后发现还有一盒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离那个人一步远的地方,她开始磨磨蹭蹭。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捡,如果过去的话就肯定得说点什么,如果不过去,又会让人觉得她很不自然。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盒子,递给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胡嫣发誓,她这十八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一双手,甚至好看得让人心动。甚至在后来的很多年很多年里,这双手已经成了她无可代替的关于青春的记忆。
胡嫣觉得那就是一双会弹琴画画的手,手指细细长长,蜷缩起来的时候骨节分明,白净得看得见跳动的青色血管。就像是漫画里男生的手。
她一边接过盒子,一边贪婪的看着那手,几乎移不开眼。她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手,也避免将自己短粗的手指暴露在他面前。
她站起来的时候仍然略低着头,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看看他的容貌。
“谢谢。”她颤抖着声音,咽口水的时候感觉到了喉咙的干燥。
“不客气。”他说。声音嘶哑,胡嫣却觉得温柔又亲切。
她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更别说搭话。
在他们陷入沉默时阮尽南刚刚给卿欢点燃了第十根仙女棒,然后站在一边玩打火机,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卿欢。
这人玩烟花却从来不会点燃,往往刚刚碰到引线就大惊小怪地哇哇大叫,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就是想使唤他。
“阮尽南,快看我!像不像仙女?”卿欢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他抓了抓头发,说:“像女疯子。”
“你向我许愿我可以帮你实现哦。”卿欢催促他,“快点,配合一下。”
他一脸不屑的表情,就是不肯配合,卿欢只好自己举着仙女棒,自己对着天空说:“新年快乐。”
阮尽南收起了不屑的表情,他轻声说:“新年快乐。”
那是2012年的春节,最想要见到的人仍然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