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墙壁上的挂钟里时针准确地指向了五点。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米白色瓷砖地板上有一个小小的白点,是头顶苍白的白色灯光在地板上的反射。走廊里的蓝色座椅上坐满了病患或者病患的家属,护士白色的衣角从眼前匆忙的飘过去,像一阵风似的。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弥漫,卿欢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她起身走到窗边去,把脑袋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天边是层层叠叠的橘色云朵,落日余晖已经笼罩了整个医院。她实在没想到除夕会来到医院,在这样旖旎的黄昏里坐在压抑的走廊等待一个讨厌的人从急救室出来。
她是四点三十五分坐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的,上一次坐救护车是她的妈妈过世的时候,上一次在急救室外面等待也是她妈妈过世的那一天,但心情全然不像今天一样焦躁不耐。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饭没吃两口凌秀绣就突然晕倒了,她打了120后就蹲在旁边看着她,茫然无措。她脸色红润,双目紧闭,除了气息不稳之外完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哪里像晕倒的人。卿欢不知道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伸出手用力地在她身上乱掐一通,见她毫无反应才相信她是真的晕倒了。
“凌秀绣的家属,哪位是凌秀绣的家属?”
“我。”卿欢朝护士挥了下手,慢条斯理的走过去。
她看着护士张张合合的嘴巴,心里有些恶毒的猜想,该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没事啊,就是有些虚弱,在孕期要格外注意她的营养,不能太过疲劳,不能太过情绪化……”
卿欢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护士的喋喋不休:“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孕期?”
护士愣了一下,合上了病历本,严肃道:“你不知道你妈妈怀孕两个月了吗?你爸爸呢?”
卿欢脑袋空白了一瞬,她咽了咽口水,喉咙有点疼,说:“她是我爸的小情人。不是我妈。”她说这句话时都破了音。
护士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她说:“她没什么大事,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卿欢点点头,站在那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凌秀绣和她爸爸李建良已经结婚三年了,只是她不愿用“妈”这个字称呼她,即便是后妈也不可以。现在她怀孕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卿欢,卿欢。”胡嫣从走廊的另一头奔跑过来,紧了紧围巾问道,“你爸爸的小情人咋了?”
卿欢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和明亮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胡嫣拉住她的衣袖,有点紧张小心地问:“癌症?胃癌还是乳腺癌?”
“怀孕了。”卿欢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走吧,回去吃饭。”她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胡嫣惊讶得失声,在心里哇哦了一声。
“就这么走了?她不是还没醒吗?”
卿欢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扭头就走:“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自己过来照顾。我才懒得管。”
俩人出了医院,卿欢坐上胡嫣的自行车后座,一路慢悠悠地往南栀镇驶去。
南栀的冬天极少下雪,总是天空微蓝,阳光温暖。一路过来,路边的栀子花叶子仍然绿意盎然,只等七八月份开出纯洁的白色花朵。
南栀的冬天实在是太过温暖干燥了,她记得她今早还看见胡嫣家院子中铁皮桶里的玫瑰开得正好,只是干燥得卷起了花边。
她突然想到什么,用力拍了一下胡嫣的后背,“阮尽南呢?”
“我看你还真是半小时看不见阮尽南就如隔三秋。”胡嫣吐槽她,“喝醉了,我走的时候还在椅子上乖乖坐着呢。”
今天除夕,阮尽南被几个同学拉着去喝酒了,她特意嘱咐他不要喝酒。但毫无意外的,他根本不会听她的话,明明就是一杯倒的酒量偏偏要逞强,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生酒量怎么会这么差,真是半点都没有继承他酒鬼老爸的基因。
卿欢和胡嫣赶到那家小店的时候阮尽南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前面,也不说话,她戳戳他肩膀他就“嗯啊嗯”的像个小孩。
他的同学把阮尽南送到家,卿欢和胡嫣把他扶到他房间里,靠着墙喘气。阮尽南抱着被子侧身蜷缩成一团,脸透着桃花一般的粉红色。他的嘴唇压在手腕上,露着一条缝,在呓语。胡嫣怕他流口水扯了张纸巾垫在他脸下面。
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昏暗,胡嫣要去开灯,卿欢对她摇摇头。她按亮床头的灰熊台灯坐在地板上,双手托着腮看阮尽南,她的心变得安静而柔软,种种不快和郁闷烟消云散。
胡嫣出去烧热水了,卿欢站起来找了一条薄毛毯,给阮尽南捂得严严实实。
端来热水给阮尽南擦过脸和手后他开始耍酒疯了,在床上翻来滚去。一下喊热一下喊冷,还像个生病的小孩子一样踢被子。胡嫣才转了个身他又把被子踢开了,她恼火地脱掉鞋子踹了一脚阮尽南的大腿。
“我们把他绑起来吧,我可不想守他一夜。”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卿欢倒是很清醒,她坐在床边注视着阮尽南完美的侧颜,突然抬头对着犯困的胡嫣神秘微笑:“我们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捉弄他的机会呢?”
胡嫣面露犹豫:“你想干嘛?”
卿欢伸手捏他的脸:“我还没想好。”又软又滑,就像糯米团子一样,手感太好了。
胡嫣在一边坐下来开始打瞌睡。卿欢趴在他的枕头边,扯一扯他的耳朵,摸摸他的耳垂,玩一玩他的手指,又用手描一描他的眉毛,近距离数一数他的长睫毛,戳一戳他的肚子,简直其乐无穷。
肚子?不知道他有没有腹肌。她偷偷一笑,想去掀阮尽南的衣服瞄一眼,手刚刚碰到他的衣服,胡嫣就轻咳一声,严肃又正义的看着她:“卿欢同学,注意点啊。”白她一眼,“你怎么跟个女色魔似的,腹肌有什么好看的。”
卿欢悻悻然收回手,隔了几秒,她说:“胡嫣,你真不好奇他有没有腹肌?”
胡嫣和她对视了三秒,犹犹豫豫道:“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好奇。”
“那我们趁此良机,偷看一下,反正他又不知道。”卿欢冲着她挤眉弄眼。
卿欢掀开被子,伸手去撩阮尽南的衣服下摆,胡嫣默默地移到床边,俩人同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胡嫣看着卿欢双眸清亮发光的样子,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你也太可怕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卿欢回头瞅她一眼:“看个腹肌而已嘛,你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结果掀开了阮尽南的衣服看到的也只是光滑平整的肚子和削瘦的腰身。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他经常打篮球但还是锻炼不够,没有腹肌也是意料之中。卿欢重新给他盖上被子,戳了戳胡嫣的肚子:“你看看你,还没一个男生的腰好看。”
胡嫣白她一眼:“我家身高普遍160,长不了高只能横向发展,你少挤兑我。”
卿欢握住阮尽南的手腕无聊的摇晃,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起来,他滚到床边,一下子凑近了卿欢。即便他闭着眼睛,但卿欢的心还是紧张地跳动了一下,其实她更喜欢他喝醉酒或者睡着了,就像三四岁的小孩。
卿欢看他的指甲修得圆润干净,灵光一闪,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指甲油。拧开盖子之后胡嫣就抬起头看向她:“回家再涂吧,味道怪难闻的。”她最受不了指甲油那股油漆般的味道。
卿欢笑得眼睛亮闪闪的,像有星星:“谁说我要涂?给阮尽南涂的。”她邀请胡嫣,“你要加入吗?”
胡嫣的眼皮跳了跳,连摇了几下头:“我可不想明天被他骂。”
卿欢给阮尽南涂完了一只手又用扇子给他吹干,放在灯光下欣赏,很有成就感,比她涂出来的效果还要好看。
阮尽南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动了动,缓慢的睁开了眼,因为灯光刺眼又半眯起,盯着卿欢的脸看,桃花眼水润迷离,像沾湿的桃花瓣,他带着鼻音喊:“卿欢。”
“啊?”卿欢被吓得呆了,指甲油的刷子刷到了自己手上。
“我要喝水。”他呢喃了一句,难得温柔的嗓音,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卿欢拍拍胸口,吓死了,还以为他醒了呢。她连忙起身去倒水,水递到嘴边却怎么也喊不醒了,只好又放下水杯继续心惊胆战的把没有涂完的指甲涂完。
大功告成。卿欢举着阮尽南一双红艳妖娆的手满意的点点头。
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空,时间不早了。她把东西收好,弯腰轻轻拍拍阮尽南柔软蓬松的头发,笑靥如花道:“晚安,小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