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司城土民已经十之四五打起摆子了,因而好多人家都来请梯玛去赶摆子鬼,可天赐就是有分身之术,一时间也忙不过来的。于是,天赐就叫生病的人家把山上、河边的野棉花草扯来,再用擂钵捣烂,制成一个个的小饼,然后,他便吐上口水,念动咒语,“啪”的一声,将药膏贴在病人的手腕上,然后包好,就算治好了一个病人。当然,也有病重的,他就叫他们去田里挖黄蟮,或去山上捉毒蛇,然后,再把黄蟮头或是毒蛇的脑壳包起来,裹在头上。只是,那时候蛇蟒大多入洞了,很少能找到蛇。虽然,土司的蛇坑有的是毒蛇,但是土民们是不敢去要的,于是只好到田里去找黄蟮了。这天,天赐和叶泰斗便来到了土司关押罪犯的蛇坑。这是一个小小天坑样的蛇坑,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毒蛇,那些毒蛇在尸骨上爬来爬去的,胆小的人差不多一看就会昏倒。放眼望去,有的人头骨里已经长满了青苔,有的人头骨白亮白亮的,发着绿光。而这个蛇坑是关押重罪犯的,主要是对付想造反的小土司或者土民头目,所以,这地方很是阴森、怕人。
如今,管蛇坑的是哑巴行刑手,他天天都默默地磨着用来点天灯的骨针,将人骨由大磨小,又由小磨尖,这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磨着,磨着。这时,他茫然地抬起头来,手却还在机械地运动着,干磨得人骨摩擦出幽幽的火花,就像他眼里闪动的目光,艰涩而痴迷。梯玛比画了一阵,他才弄清他们的来意,于是下到坑里捉了十多条毒蛇,将蛇头砍下,送与他们。这时候,叶泰斗望着一坑的毒蛇在黑暗中蠕动,心情久久没能平静。因为,他感到那一颗颗白骨不时反射的寒光,刺得自己的眼睛生痛。
因为叶墨的父亲,也就是泰斗的爷爷,当年被血祭之后,尸体就扔在这个蛇坑里了,所以,泰斗的眼睛顿时升起了一片幽幽的绿光,像在发着毒誓:“苍天在上!此仇不报,我叶家兄弟将天地不容,人神共谴!”可是,找谁去报仇呢?找他的儿子去吗?当年土司的那个儿子,就是如今这个梯玛呀--他可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啊,我能找他去报这个仇吗?天赐见泰斗望着蛇坑一阵沉默,知道他又在想那些遥远的事了,于是接过蛇头就出来了。叶泰斗却问:“听说这个人过去是个行刑手,是因为怕点天灯而咬断舌头的?”天赐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后来又因为不肯点天灯而发疯了!”叶泰斗摇了摇头,说:“可他不像个疯子啊!”天赐苦笑道:“可是,人们都说他是个疯子!”叶泰斗叹息:“是啊,这个世界,人们都快疯了!不疯的人,怕也没有几个清醒的了!”天赐也深有同感!于是回到调年堂,他们就给明如的手腕包草药,然后再给他头上裹了几个毒蛇脑壳,随后就到紫草山看若云去了。因为若云是个爱看书写字的女孩,不独梯玛很喜欢她,连宋生一家都很喜欢她,也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地倍加疼爱了。
而淮月呢,更是喜欢和若云一起玩耍,因为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大人们都夸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但当着孩子的面,谁也不好这样说,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可淮月这孩子,自从认识叶泰斗之后,成天嚷着要拜师学艺,这些天,也便独自学起绘画和篆刻了。叶泰斗见淮月这孩子天赋极高,深得他父亲遗传,于是就收他为徒了。这时候,梯玛给若云上了药后,又用气功治疗了一阵,就和叶泰斗回调年堂去了。自从淮月把若云接到了家里,就开始变着法子逗若云开心了。秋天的夜晚,萤火虫像天上的繁星在山坡上不停地闪烁着,淮月就拿着竹筒,满山满岭的去捉萤火虫了。这天晚上,萤光满山满岭、此起彼伏的,淮月也就满山满岭、此起彼伏地扑腾;萤火虫升上天空了,淮月就踮着脚尖一跳一跳的,就像在摘取天空的星星。他摘得多么起劲啊!夜露开始凉了,他也感觉不到了。那时候,他的心中似乎只有萤光,一闪一闪的萤光,仿佛那萤光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是的,那便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希望若云能够早点好起来!于是,捉了大半夜,他捉了一竹筒的萤火虫,就蹦蹦跳跳着跑回家来了。
一进屋,淮月就听见了若云的哭声。他赶进屋来,只见母亲守在若云的病床边,正对她说:“好闺女,莫哭莫哭!他要死回来,看我不揭了他的皮才怪!”淮月就笑了,便轻轻地吟唱起来:“萤火虫,夜夜游,借你牛,犁大丘,借你马,过扬州;扬州路上一朵花,摇摇摆摆走谢家。谢家女丫会开茶,样子像个癞蛤蟆。”哗--淮月将竹筒一打开,萤火虫就忽地飞出来了,就像流星一样飞溅,整个房子就亮堂起来了。顿时,若云感到天空仿佛爆炸开了,似乎满天满地都是繁星呢!一时间,若云眼花缭乱的,就甜甜地笑了,梅叶也甜甜地笑了。于是,她们的泪光也像萤光一样,在屋里忽地闪烁起来。几个人就轻轻吟起了儿歌《萤火虫》。这时,若云伸出手来,要去捧那些天上的“星星”,淮月就捧了几只,放在了若云手上。若云就笑了:多么美丽的萤光,多么美丽的星星啊!“若云,好看吗?”淮月笑笑地问。“好看哩,像天上的星星!”若云说。
“你想要几颗,我就去给你摘几颗!”“天上的星星太多了,我只要最亮的那一颗!”“你说哪颗星星最亮,我就去给你摘哪一颗!”“就是亮到我心里去的那一颗,你去摘吧!嘻嘻!”亮到心里的那一颗?!淮月就无奈了,他摸着头,还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么一颗最亮最亮的星星呢。若云的病很快就有好转了,但是她却不想回去了。田舜年也来看过几次若云,没想到若云的病会好得这么快。没几天,明如的病也有所好转了。他又邀请梯玛和叶泰斗到他的“半间云”去小饮。一上酒桌,田舜年就说:“我想赏先生一点什么,又不知赏什么好,实在有些为难哩!”叶泰斗说:“要是主爷真心想赏我的话,我倒想主爷赏我心里最想要的!”“美女、良马、奇石,凡容美所有的,尽先生挑选,如何?”田舜年很慷慨。叶泰斗摇了摇头,很不满意。
田舜年又问:“金银如何?”叶泰斗还是摇头,毫不在乎。田舜年就纳闷了:“除了美女、良马、奇石、金银,容美别无他耳!最多不过茶叶、织锦和咂酒,那能值几个钱啰!”“我看主爷未必真心想赏什么!”天赐这就微笑着插了一句,“不过一句玩笑耳!”“端公总是跟我抬杠!”田舜年又笑道,“我这是真心想赏泰斗的,经端公这么一说,又变味了!--我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比这更好的东西容美有得是,你为何不赏呢?”天赐忽然话锋一转,“比如,你的土司宝座,难道不比美女、良马、奇石、茶叶这些东西更好吗?”“端公又在开什么玩笑!”田舜年哈哈大笑起来,“要是说你想要土司之位,还有理可讲、有情可原,毕竟你也是田家人嘛。可叶先生怎讲?土司可是世袭的哦,还要皇帝钦点才可。
难道泰斗也姓田?”天赐便笑问:“难道天下就只有姓田的土司吗?”田舜年一愣,便冷冷地说:“叶先生可不是来容美与我争夺土司之位的吧?”“当然不是!”叶泰斗微微笑过,“不过,争肯定是要跟主爷争的,只不过争的不是土司之位!”“那是什么?”田舜年又昂首大笑,“你倒说来看看,看我们到底值不值得一争!”“争百姓!”叶泰斗泰然地说。争百姓?!一时间,大家都怔住了。向管家这就插了一句,说道:“古语云:得百姓者得天下!这不是争位又是争什么?我看哪,叶先生这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可不小哟!”“不!不一样!”叶泰斗慨然说道,“我绝不是来争土司之位的!--我争的是市场!”“市场?”田舜年笑了,把手上的烟杆轻轻地叩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我准许你来容美做生意?--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主爷肯赏这个吗?”叶泰斗追问。“赏!怎么不赏,就赏--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