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梯玛的精神世界里,因果报应的思想根深蒂固--因为他能看见凡人所不能看见的前世与未来。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天神下凡,也与他个人的修为有关。这天,他就知道容美司城会来一位特殊的客人。那时候,土司虽然早已大开司门,礼贤下士,招纳商贾,口碑甚好,但这位特殊的客人,却不似那些江浙秦鲁之人,或是来做贸易的,或是来献技艺的,他却是为复仇而来的。他叫叶泰斗,也就是叶墨的长子,这自然也是梯玛后来才知道的。事实上,那年叶墨在救天赐母亲梅朵不成之后,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司境,但是,叶墨出走的时候曾经发过毒誓,说自己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虽然,现在叶墨并没有亲自回来,但是他的儿子们代替他回来了,这时候,那颗复仇的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叶泰斗来到司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跟随他的仆人,实际上就是他的三弟,一个武功了得的少年。叶泰斗兄弟三人,唯他好文章、喜交游,是个画家兼篆刻家,二弟北斗很会经商,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而三弟长浩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承传了他父亲的衣钵。
这是他父亲叶墨根据三个儿子各自的天赋秉性教育培养出来的。当时,叶墨在逃离容美之后,来到汉地做了一家大财主的武术教官,有幸被东家看中,于是招婿上门,不想生了这么三个有出息的儿子,个个都是风流人物。这一切,当时在容美自然是没有人知道的。这一天,叶泰斗踏着夕阳,健步如飞。但是,他进了司城却没有去找土司报仇,而是径直来到调年堂。当时,叶泰斗是根据他父亲的指示行事的,他父亲曾告诉他说,到了容美首先应做的一件事,就是与老梯玛取得联系。但是斗转星移,日月经轮,如今的容美再不是他父亲记忆中的容美了。所以,一到司城,他们差点迷失了方向,幸好有人指点,他才和长浩找上门来。待整衣立冠之后,他才轻轻地敲了敲大门。一个弟子打开门说:“远方的贵客,我师傅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叶泰斗和叶长浩大惊!心想,这梯玛是何方高人,居然未卜先知!的确,天赐那时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来的,因为先天夜里,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他就知道将有贵客到来了。但是,他绝没有想到,这客人居然比自己的生庚还小。一见面,兄弟俩就自我介绍了。
天赐说:“我师傅昨夜给我托梦,说有两位高人前来相见,叫我不可怠慢!果真应验了!”“我哪是什么高人,梯玛才是真正的高人,我不过一个画匠罢了!”叶泰斗说。几个客气几句,这就进得寺来。事实上,叶泰斗是按照父亲的嘱托,来找天赐的师傅老梯玛的,可是他没想到老梯玛已经乘鹤西去了。于是不待安歇,就叫天赐带他们去给老梯玛敬香。天赐这就把他兄弟俩带到了后山。那是一面平坦的向阳的山坡,后枕八峰山,前瞰龙溪江,远望苍茫大山,福地呈祥,视野开阔,不愧是一处理想的千年屋。几棵碧松已经长有一人多高了,这是天赐亲手所栽!坟头上还栽有一棵千年矮,这树即便过了一千年似乎也无法长高!于是,在老梯玛坟前,叶泰斗便将他父亲一生的心愿陈述了一番。那时候,天赐才知道他们是为寻仇而来的,只可惜,他父亲田沛霖早已经死了。叶泰斗喟然长叹:“看来,这仇,怕是报不了了!”“父债子还!找我不就是了?”天赐无奈地苦笑。叶泰斗也苦笑:“冤有头,债有主!你我都是无辜,罢了,罢了!”于是,三人告别老梯玛的英灵,又踏着夕阳归来。
刚到寺门,叶泰斗便开起了玩笑:“要不是因为土司田沛霖,恐怕也就没有我们了!”天赐笑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也相信天意?”叶泰斗戏问。“梯玛就是按天意在行事嘛!”天赐笑了,“古话说,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如果,这世道没有了天理,天下也就没有公理了!”这世道难道还有天理吗?自然,叶泰斗也知道天人感应这一道理,但至于天理昭然,他却表示怀疑。因为,这世间的游戏规则,都是统治阶级制定的,又何曾体现过天理?不过借天说事罢了。于是,几个缓步朝土碧寨方向走去。这时候,望着黄昏中的村景,叶泰斗不觉喉咙发痒,一路吟起诗来:陌上人驱犊,村边树集鸦;高岗通古道,落日照残霞。才觉炊烟瞑,旋看月影赊;山村多乐事,烧烛话桑麻。这时,天赐仿佛也进入了诗歌描绘的境地之中。
因而秋日薄暮的景象,便如画般呈现在他的眼前:那点缀山村的余晖,那归村牧童的欢笑,那村头古树上的暮鸦,那村寨上空的炊烟,那依稀可见的玉兔,那灯下把酒话桑麻的农家……此时此刻,便都一一鲜活起来!他想,这也许就是人们所渴望的田家乐吧?于是他说:“你的心境既然如此,看来这仇你是没法报了!因为你心里原本就没什么仇恨嘛!”“我想我是报不了仇了!”叶泰斗无奈地摇着头说,“如果当今土司不似以往的土司的话!”天赐道:“看来,你不是为自己来报仇的!也许,只要有土司在的一天,你的家仇就将永远存在,不会消失!”“是的,我想也是!”叶泰斗笑了,“你不也一样吗?依我看,只要有土司在的一天,就够你奔波的!”“也许是吧!”天赐点点头,很是欣慰地说,“要是贤弟不想走的话,就待在容美,说不定还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呢!毕竟,这太平盛世更需我们干点事嘛!再说,如今容美百废待兴,也正是亟待用人的时候!”叶泰斗便紧紧地握着梯玛的手,说:“有梯玛引路,愚弟愿意留下!即使赴汤蹈火,也将在所不惜!”天赐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深情地说:“那我们就好好地干他一场,如何?!”“正合我意!”叶泰斗欣然答应。“也算我一个!”叶长浩也将手搭了上来。三个都会意地笑了。这天晚上,天赐就把泰斗和长浩带到土碧寨梅比大舅家喝酒去了。但叶泰斗没有说他和长浩是叶墨之子,当然也不准梯玛暴露他们的身份。那时候,叶泰斗和长浩已经把梅比一家当做自己的娘舅家了,所以这次相会,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的。第二天早上,晨雾还没有消散的时候,天赐带着泰斗和长浩又来到了紫草山上,他们是来给他母亲烧香的。泰斗和长浩一见坟便跪下了地。点上了香烛后,泰斗就泪水长流地说:“大娘!我和兄弟长浩替我父亲来看您老人家了!要是您老九泉有知,就安息了吧。”长浩也磕头说:“您老就安息了吧。”天赐也磕头说:“母亲啊,我兄弟来看您老来了!要是您老九泉有知,就让老天洒几滴泪吧。”一会儿,苍天果真洒起了一阵小雨。叶泰斗和天赐再次磕起了响头。一会儿,那带雨的云就飘过去了,天又开始放晴了。叶泰斗觉得苍天有眼,于是又磕了几个响头,说:“苍天在上!我叶家誓与土司不共戴天!”叶长浩也说:“不使土司取消初夜权,我叶家兄弟绝不回返!”天赐的眼泪就涌出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不是孤军作战了。祭毕,天赐带着泰斗和长浩又来到宋先生的茅庐。当时宋先生一家都在,天赐就把泰斗和长浩介绍给了宋先生一家。淮月更是喜欢这样的贵客,总是围着泰斗和长浩,不断地询问外面的世界,一下子,一家人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