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五年正月举行的舍巴节,在容美的历史上可谓盛况空前。这是因为,田甘霖得以顺利袭职,土司之境莫不为之欢欣鼓舞,于是各个小土司都前来要求祝贺,田甘霖也便采纳了这一建议:日期定在来年正月,一是可以迁陵,了却一桩心愿;二是可以大办舍巴节,让各个小土司一展雄风。可是谁又会想到,这盛况空前、史无前例的“舍巴节”,却引来了一场巨大的灾祸。舍巴节也即“摆手节”,舍巴是土家语,意即摆手,也叫舍巴日或舍巴巴,汉语就叫跳“摆手”。这是土家人最盛大、最隆重的一个节日。据史书记载:昔日覃氏祖,伐一异木曰“普舍”,随流至那木而生根复活,四时开花百种,覃子孙歌舞其下。这歌舞后来便演变成了摆手舞。事实上,关于摆手舞的起源,各地说法不一,一说起源于远古战争,一说起源于古代巴人的“白虎舞”,无论哪种说法,都与祭祖有关。所以,这一祭祀活动,都是由德高望重的掌堂师老梯玛来主持。舍巴节都在“摆手堂”里举行,因此摆手堂也叫“鬼堂”,各个寨子里都有,大凡形式都一样:一是跳摆手舞,二是唱摆手歌,三是做故事帕帕。
但因舞者人数不限,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乃至上万人不等,也便有了大小摆手之别。大摆手多是联村联寨举行,规模宏大,有上千上万人参加,活动可持续几天几夜;小摆手的规模相对较小,仅以一村一寨或一族一姓为限,人数也只几十或上百不等。活动一般都在正月里举行,时间从初三到十五元宵节前,也有个别地区在三月或五月里举行。只要舍巴节一到,摆手堂里便升起一条条“火龙”,土家男女便齐聚一起,或鸣锣击鼓,或跳舞长歌,翩翩跹跹进退,也嗬也嗬摆手,往往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只因摆手堂又叫“鬼堂”,所以祭祀都是从祭祖开始的,内容约定俗成,程序一成不变。初三这天,过完年的小土司和土民,或乘骏马,或坐大轿,或是步行,一早就赶到了司城。路远的,也赶在日中的时候到了。整个司城万人空巷。这时,大小土司的家眷也倾巢出动,打扮得花枝招展,装饰得美轮美奂。一路行来,亮丽的罗裙随风飘舞,鲜艳夺目,徐徐地向调年堂摆动,宛如皇帝的迎宾仪式,一片辉煌。待到田家祭祀完毕,又徐徐地回到司城,在校场观看万人大摆手。
为了使大摆手盛况空前,赶在正月之前,还在校场上新立了一座八部大王庙,柱头上新挂了一副醒目的对联:守斯土抚斯土斯土黎民感恩载德同歌摆手封八蛮佑八蛮八蛮疆地风调雨顺共庆丰年这时候,四边的戏楼都挤满了人,看台和神位都竞相粉饰,尽显土司豪华。大道上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冠盖相随。一时间,到处都是一片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气象!舍巴节将从正月初三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每天,哪个土司之民演出,事先都做好了相应的安排,行动非常有序。其中初九这天,是个黄道吉日,定好给覃氏迁陵,活动将暂停一天。自然,最辛苦的就是梯玛们了,整个正月一天也不能休息,大小梯玛一共请来了几十个,轮流主持着梯玛活动。初三这天,陆叶叶和她父母也来了司城,田舜年一直在找,几次擦肩而过。陆叶叶走着走着,就与父母走散了,于是她一个人来到了校场外,只见长丈余的五色龙凤大旗在随风飘扬,摆手堂前的大坪中央三丈多高的旗杆上,一只巨大的纸扎白鹤正展翅欲飞。摆手堂里,八部大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环视着人们,铁面无私。
左右相拥的,则是向老官人和田好汉两尊塑像,也一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而在八部大王的神像下,拴着的那只铁公鸡仿佛还在不停地叫唤着。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看出神啦!”吓了她一大跳。陆叶叶急忙回头,见是田家少爷田舜年,便说:“你好坏!只差把我魂魄都吓掉了!”田舜年哈哈大笑:“你就这么不经吓啊!是不是心里有鬼,做什么亏心事了?”“你心里才有鬼呢!”陆叶叶反驳道。“没鬼你吓成这样?”田舜年又笑了,拉起她的手,就说,“走,到前台去,那里有座位!我给你留着呢!”“我才不去呢!”陆叶叶挣脱了手,说,“那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去见丑啊?我才懒得丢人现眼呢!”“什么丢人现眼?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哼!我丑?我丑你还缠着我?”“该死!你看我这张乌鸦嘴!”“你就是张喜鹊嘴,我也不去!”“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说对了也不去!”陆叶叶扭转了身子。“真不去?”田舜年低下头去望她的脸。“不去!”陆叶叶揪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你不去,那我也不去!”田舜年抱着双手说。“赖皮!”陆叶叶偷着乐了。
“赖皮就赖皮!”“无赖!”“无赖就无赖!”“涅壳赖!”“涅壳赖就涅壳赖!”真真是个冤家啊!陆叶叶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只好随他去了。待他们刚刚坐下,闯驾就开始了。陆叶叶跟田舜年坐在一起,心思也就不在摆手的祭祀队伍上了。她觉得眼皮一直在跳,可她又不好对田舜年说,只感到心跳也在加快。不知不觉间,祭祀就结束了。于是老梯玛大喊一声:“隆白喳西呔!耶夺!”(土家语:今年好得很!要吃!)所有参加调年的人就都拥过去,都想叉一筷子肉吃,以保全年平平安安!田舜年这时也拥了过去,他也叉了一筷子肉,想给陆叶叶也叉来一小块。陆叶叶却说:“劳驾我们大公子了,民女实不敢当!”“鬼丫头!不敢当也得吃!”田舜年才不管她贫嘴呢,只顾把肉往她嘴里塞,可是肉却“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陆叶叶脸就青了,田舜年脸就木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将是什么不祥的兆头呢。但田舜年没好发作,也只好往嘴里塞了一点,然后自言自语地说:“真好吃!准保我们平平、安安!”这时,陆叶叶只好把那肉捡起来,也往自己嘴里塞去……泪却禁不住涌了出来。之后,一支又一支摆手队伍便“也嗬也嗬”地进场了,可是,一场巨大的灾祸也一点一点地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