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最后一队叛军士兵已经冲进了毕布罗斯城……
苏瓦特突然转过身,威严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号令全军!立即发动总攻,救出赛里斯王子!”
卡特鲁兹将军刚刚攻入西门……可是,苏瓦特呢?他怎么现在还没出现?!赛里斯心底猛然抽动了一下……
“……赛里斯,有趣的人是你自己吧,把最不信任的人安插在最亲近的位置。”
父皇的话巨雷般地在耳边轰响……为了一举拿下叛军,他费尽心机设计这局险棋,千算万算却算错了关键的一步!……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把战争的胜负,军队的命运,甚至自己的性命,全都押在那个人身上。
……无数叛军涌入大殿,侍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身旁两位忠心耿耿的部下拉玛和库苏为了保护他,已经身负重伤。突然,拉玛被一剑刺中,库苏刚要出手相助,也被绊倒在地。
一瞬间,赛里斯竟孤身一人暴露在敌人面前!
他左躲右闪,和几十名疯狂的士兵陷入厮杀。滚烫粘稠的鲜血溅满他的长袍,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恐怖的念头划过脑海……
……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王子殿下!”
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赛里斯猛然回头,苏瓦特带着一队赫梯士兵撞开大门冲了进来。
“……苏瓦特,你终于来了!”赛里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7
炙热的浪涛在耳边呼啸,回荡着无数呻吟与哀嚎……苏瓦特眼前一片模糊,手中那道闪电疯狂地飞舞着,鲜红的水花溅满了他的脸,他的身体……
离赛里斯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已可以看到那苍白的脸上淌下的汗珠……
……杀了他!趁乱杀了赛里斯,谁也不会注意到——太子为自己轻率的行为付出了性命,其他将领并没有责任——迪尔巴特保证过,他会帮自己脱罪的。
……冷静点,你身为贴身侍卫却没能救出太子,就算保住小命,今后还有什么机会接近皇帝?
……杀了赛里斯!让汉蒂里那个奸贼生不如死!
……你以为皇帝会一蹶不振?别忘了他还有另一个儿子——赫梯不缺皇位继承人。
……为什么不动手?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那奸贼对赛里斯的宠爱傻子才看不出来——这小子可是世上和他最相像的人!
……不要一时冲动前功尽弃啊,这点打击太便宜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了,而且……赛里斯的确是个出色的对手。
……该死!这种机会我还犹豫什么!
苏瓦特狠狠咒骂着自己,他挥舞着长剑,一个箭步冲到赛里斯面前。
“皇兄危险!”
赛里斯和苏瓦特同时回头,阿帕拉带着近卫军出现在门口,同时一支利箭呼啸着向赛里斯飞来。
命运降临在来不及思考的瞬间。
苏瓦特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箭。
“苏瓦特,你……”
赛里斯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凌乱的金发抚过他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逐渐模糊的意识里苏瓦特听见自己干冷的讥笑。
……三生有幸,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赛里斯王子。
一股突然袭来的剧痛穿过他的脊背,直击他的灵魂。
汉蒂里……现在就杀死赛里斯太便宜你了。我会一点点的……亲手毁灭你的一切。
令人窒息的黑暗沉沉地压下来,背部一阵抽痛,柔和悦耳的声音飘过耳边。
“……好了,这样伤口才不会化脓……”
苏瓦特喘着气,拼命睁开眼睛,一张俊朗的脸庞正朝他俯下来,狡黠的碧眼在黑暗中似笑非笑。
“阿帕拉殿下!”
苏瓦特刚要从床上坐起来,背后又是一阵抽痛。阿帕拉赶紧扶住他:“你伤还没好,千万别乱动!”
“属下无能,竟让太子身陷重围,请殿下治罪。”苏瓦特垂下眼帘。
“呵呵,看来这个舍身救主的功臣真是烧得厉害,满口胡言乱语的!”
阿帕拉摸摸他的额头,顽皮地一笑。
“你现在可是赫梯的大英雄啦,父皇准备了无数黄金珍宝,还特意赶到哈利卜城,要亲自迎接你得胜归来。可惜……不老老实实养伤的家伙没资格得到奖赏,来,乖乖躺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晶莹粘稠的蜂蜜从闪闪发光的瓶嘴里倾泻出来,沉甸甸地流入精美的银杯。镂空银盘里堆满小山似的葡萄、杏子、石榴和各式各样的异国干果。铁锅里,热气腾腾的肉汤飘来诱人的香味。
苏瓦特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阿帕拉小心翼翼地为他熬汤,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从心底升起。
……这个人,也是乌尔苏·汉蒂里的儿子,论阴谋与心计,和他骄傲的皇兄几乎不相上下……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对他产生敌意……是因为他轻浮外表下深藏的亲切与平和,还是他不经意间流露的,酷似奈芙瑞斯的淡然微笑……
苏瓦特的心像被小刀狠狠割了一下。
奈芙瑞斯,我已经多久没想起你了?
或许……我不该为赛里斯挡下那支箭。
阿帕拉小心盛好一碗汤,端到苏瓦特手里。
“好好休息吧。父皇不在皇宫时需要有人代理朝政,我现在就得赶回哈图萨斯了。”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背对着苏瓦特,漫不经心的说: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是得感谢你救了哥哥。”
他的声音很轻,但那深不可测的语调却让苏瓦特心头一震……
“很好,比我想像的还合身。从今以后您就是近卫队长米什哈路的亲信了。”
幽暗的密室中,苏瓦特打量着那名身着赫梯军服的叛军统帅,不由得轻轻赞叹——浓密的胡须已经剃去,卷曲的长发绑在身后,肩上一条做工精美的披风——这身打扮,俨然一名普通的赫梯军官。
“哼,你本可以砍下我的脑袋向皇帝邀功请赏。为什么要救我,又把我安插在自己身边,给我穿上这身令人厌恶的服装?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叛军统帅冷冷地问。
“企图?!”苏瓦特笑了,“……我和阁下的企图,恐怕十分相似呢。”
“什么?”叛军统帅的脸色铁青。
苏瓦特轻阖眼帘,没有感情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风,在空旷寂静的黑暗中飘旋。
“……出征前的祭典上,我在雅兹里卡亚圣岩壁看到了赫梯历代君主的浮雕……被称颂为雷电之子的阿尼塔,建造现今都城的哈图西里,还有疾风般横扫美索不达米亚,却在十五年前神秘死去的穆尔西里大帝……浓密的胡须,傲慢的黑褐色眼睛,那位君主的脸,和当今皇上没有半点相似……我当时并不吃惊,因为汉蒂里陛下是三十年前移居哈图萨斯的北方贵族,靠着和穆尔西里联姻才成为赫梯亲王和图里亚斯大会议长,他身上没有半点源自阿尼塔的皇室血统……可是再后来,我又遇到了你……”
苏瓦特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叛军统帅:
“……当时我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穆尔西里大帝复活了。”
诡异的笑容扭曲了嘴唇。对方用颤抖的声音问:
“……这就是你留我一条生路的理由吗?”
“一个酷似先帝的赝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苏瓦特冷冷地哼一声。
“……我需要的,是正宗的皇族之血!”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
“……军队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谣言……一个关于为什么帝国连续十五年没有选取米什哈路的谣言——不管享有多么华丽的名分,米什哈路自古以来就是议会用来牵制皇帝的棋子,这个被所有贵族觊觎的职位从不允许平民染指……直到不久前,太子殿下提出比武选拔米什哈路。殿下本想彻底斩断贵族对这个位置的痴心妄想,却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乱计划……”
苏瓦特淡然一笑。
“将士们的疑惑也传染到我……为什么议会眼巴巴地看着米什哈路之位空闲了十几年,竟迟迟不敢向皇帝提出抗议?出征前,伊修塔尔神庙第一祭司——迪尔巴特大人为我解开了这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因为先帝,穆尔西里陛下……就是被他的米什哈路刺穿了胸膛。”
叛军首领面色煞白,苏瓦特斜睨他一眼,继续说道:
“二十年前穆尔西里刚刚登上太子之位,就任命他的堂弟为米什哈路。
后来哈图西里皇帝病逝,赫梯陷入长达三年的‘诸王子之乱’,汉蒂里亲王暗中调动议会帮助穆尔西里夺取皇冠,而他最得力的助手,就是那位长相酷似太子的年轻的米什哈路……可惜新皇登基后忌惮议会的势力,大肆培植新兴军官,一再侵犯贵族权益,终于招来了亲信的暗算……
穆尔西里惨死,他的姐夫汉蒂里在迪尔巴特和税收大臣阿比特瑞支持下匆忙登基,但前任米什哈路认为自己更有资格成为皇帝,发动叛乱失败被汉蒂里宣判极刑,却在行刑前夜神秘失踪……有人说,是迪尔巴特神官暗中放走了他……更有人猜测,他已经躲到珈南一带沦为匪盗,除了几个最亲近的部下,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迪尔巴特大人曾告诉我……辨认他的唯一标志,就是那神似穆尔西里的容貌,还有额头上……一道红色的刀痕。”
说到这里,苏瓦特对着叛军首领颔首致敬:
“久仰大名,穆尔西里陛下的堂弟,前任米什哈路——法赛尔·达杜沙大人!”
达杜沙惊愕地浑身颤抖,他死死盯着苏瓦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瓦特掏出三封信,恭敬地呈到他手里:
“……我很钦佩阁下的魄力和勇气,但对汉蒂里这种明君来说,小小的边境叛乱根本构不成威胁……若想颠覆他的统治,唯一的办法就是动摇那些离他最近的人……喜克索斯的特莱瑞娜公主的两个儿子所欺骗,您的老战友迪尔巴特和阿比特瑞大人也开始对朝政不满,他们肯定愿意和您联手,共同对付皇帝陛下……我给您的信上有米什哈路之印,除了皇帝和太子外任何人无权拆开。您只需赶在他们之前回到哈图萨斯,把信交到公主和两位大人手中……”
苏瓦特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
“……最后,愿众神保佑您顺利夺回赫梯皇座。”
达杜沙拼命维持住最后一丝傲慢,大声质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苏瓦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我只是个和您一样,仇恨着汉蒂里陛下的人……”
“不,不止如此……”
他略一停顿,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阴冷的光芒。
“……或许,我比您还要恨他。”
8
“阿帕拉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帕拉笑嘻嘻地抱起小公主,毫不客气在她脸上印下几个响亮的吻。
“哎……不要这样!”辛茜娅羞得满脸通红,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赛里斯那条恶狗不在,我还不趁机占点便宜?”
顽皮地眨眨眼睛,阿帕拉顺手从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堆黏土板中抽出一块,懒洋洋地打量着:
“呵呵……两个月没见就这么多信,赛里斯还真痴情……咦?这信你没看吗?”
阿帕拉盯着桌上那堆根本没有拆开的黏土板,辛茜娅转过头,避开哥哥探询的目光。
那张小脸消瘦了许多,紧咬的嘴唇,似乎在拼命抑制住眼角的泪。
“我本打算今晚悄悄离开……去卡内加看望老师。恐怕……恐怕我没法迎接赛里斯得胜归来了……”
她强作镇静,扬起脸,稚气地一笑:
“没想到撞见了你……阿帕拉哥哥,可不许向那个人出卖我啊!”
阿帕拉盯着辛茜娅苍白的笑脸,许久,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惶惑不安地祈祷着……难道,难道真的无法阻止了吗……”
他把头埋进辛茜娅的颈窝里,低声呢喃。
“阿帕拉哥哥?……”辛茜娅抬起泪光闪闪的眼,迷惑的问。
“没什么……好啦,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亲自去卡内加接你。”
阿帕拉吻吻她的额头,灿开一抹坚定的微笑。
“放心,那条恶狗休想从我口中挖出半个字。”
辛茜娅走了,冷清的皇宫更显寂静。
月光在乌云后时隐时现,高原上,无数暗红色的巨岩化作面目狰狞的怪兽,一声声咆哮在冷风中回荡,汇集,融为一股巨流,冲撞着,翻涌着,如同一句悲愤的祈问,纠结着湮没在安纳托里亚红色土地下无数阵亡战士的幽魂,固执而又凄凉地在天地间回响,一百年,一千年,直到夜空中那灿烂的星辉也为之消损。
……众神死去的夜晚。
模糊地记起,那是很久以前一位游吟诗人的话。从这位失明的老人手里,阿帕拉得到了童年的第一件玩具——一把只剩下三根弦的七弦琴。
秋雨中的庭院撒满了落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来这里了?两个月,还是更久?……最后一次来太子寝宫,是在赛里斯的新婚之夜……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从窗户爬进去,疯狂地抱住了哥哥的新娘……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抬起头,瞥见一名侍卫慌乱地转过身,想躲到廊柱后面去。
“等等!你怎么跟撞见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吗?还是你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怕被当场抓到?”阿帕拉一把揪住他,冷笑着问。
“……绝对没有!殿下,我发誓……我只是刚好有点急事……”侍卫拼命躲避着阿帕拉那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是吗?但愿你没骗我!”阿帕拉仔细打量着对方,碧眼里闪烁着猫一般狡黠的光辉。他神色一凛,低声喝道:
“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说!是不是有关特莱瑞娜公主的事?”
侍卫瞬间脸色惨白,浑身瘫软地跪在地上:
“殿下英明……小人什么都不敢瞒着殿下,公主她,公主她……”
尊贵的特莱瑞娜殿下:
老臣刚刚争取到各地神庙势力的支持,图里亚斯议会一半以上贵族已经加入我们的阵营。阿比特瑞将以明年的国库税收为担保,把剩下那部分人拉拢过来。
达杜沙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召回近卫军旧部,苏瓦特大人也在前线立下了战功,一切按计划进行。
感谢您送来的黄金神像,议员们非常喜欢这些埃及艺术品。
至于那件最重要的事……老臣会在明日上朝时昭告群臣。阿帕拉王子的反应很难预测,但等一切昭然于天下,公主殿下就可耐心等待好戏上演了。
迈尼斯·迪尔巴特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