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的交战在千城出塔封印羲武后就停止,这许多年的恩恩怨怨,终于消弭。
羲武得到应有的惩戒,姞颛了却了心中的丧女怨恨,而在这场战斗中的所有人,尊千城命,奉羲垠为天帝。
战事平息,暨晚查看了霜莛的眼睛,一双眼已然成了灰白,即使不懂医道,也发现她的眼睛已瞎,不可治愈,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明明知道金乌之火有焚尽一切的力量,可她为了能让自己从屠灵塔里出来,付出了自己余生的色彩。
其实,在留下保护她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已永远的失去了墨白,他对权力也失去了渴望,他想,他应该平平淡淡过完一生,陪着霜莛,不负她的爱恋。
他说:“父皇,我不想做储君,我想去羌禾境内的俊脊山,陪着霜莛,做她往后的眼睛。”
霜莛对他一笑,此番,无论她多痛,无论她多害怕往后看不见东西,但她仍觉知足,她用自己的一双眼换得他的回头。
魔尊岂肯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继承人就此对权位心灰意冷?“暨晚,你怎能放任魔族大业不管?”
魔尊是同天帝交战最近的几个人之一,因此千城离他们很近。
百年前就知暨晚对墨白的心思,如今墨白回到自己身边,而且已经不能为人,恐怕,他对一切已无眷念,纵然将他推上魔尊之位,亦不能在魔族有所作为。
何况,自己曾将墨白托付他百年,终是欠他一份人情,便还他一身轻松吧。
千城直呼魔尊姓名。“暨仲,你才是能壮大魔族的最佳人选。”
闻言,魔尊同暨晚连忙跪地。“见过君上。”
魔尊说:“君上,暨仲感谢您千年前的教授之恩,使我能一统魔族,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可是,眼下我重伤难愈,不得不为魔族考虑未来。”
“你有伤难愈却并不影响你的寿数,你还能活很久很久。”千城扶他一把。“去吧,千年前我就知道,你是真正能够守护魔族的人。”
魔尊默然,或许,千城君上说得不错,自己确实一心为了魔族,为此穷尽一生。
场上,能注意到千城怀抱里的梵猫是墨白的人,都是十分疼爱墨白的人,当中不乏暨晚,虞浅夕,和姞菱等。
只是在姞菱心里,千城君上胜过一切,就算她心忧墨白安危,也被此刻千城出塔的喜悦盖过,她说过,她终其一生原为君上的信念。
而虞浅夕,在墨白还是梵猫时就喜欢得不得了,而今见她又变回真身,不得不提心吊胆,声音微颤。“君上,墨白她......?”
墨白本是逆天的存在,只有她能入塔救出君上,纵使有九条命,可在屠灵塔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余下的话不敢说,生怕应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声音一出,羲垠就再不能移开眼睛,深爱的人就在眼前,却没有勇气站到她的身边。
千城知晓虞浅夕对墨白有多喜欢,他看了看怀里如沉睡的墨白,小小的身体温软,就如初时抱她在手中的感觉。
其实,那时候并不知道有一天她能因自己的血而为人,可自己对她依然无比喜爱。
所以他说:“无所谓她是人是猫,只要她是墨白,我都会待她一如往昔。”
君上如此说,就证明墨白再也不能为人了,虞浅夕掩面而泣,曾经那灵动的女子,再不会在自己身边,唤着浅夕师姐。
羲垠想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却因百年前的事情迟迟不敢伸手,僵在原地,只愣愣看她。
忽的,见她抬头,眼带希翼望向君上。“君上,您不是有创世之力么,你再创造一个墨白吧。”
千城是父神血脉,有开天辟地之能,父神能创造世界,创造生灵,他亦可以做到,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改变已有的生命轨迹,他可以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墨白出来,只是,一切的相似就真的是墨白吗?
垂眸,素来淡然的他双眼也染上凄色,他说:“浅夕,那不是墨白。”
是啊,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算君上再创造出一个墨白,又岂是真正的墨白?
从今后,再不能同墨白谈笑说话,虞浅夕抱膝痛哭,羲垠知道她对墨白的感情,尤其喜爱,如果墨白再不能为人,对她来说是很大的打击,终于,他再不能忍受,想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他俯身蹲在她身后,环身揽住她的肩膀,虞浅夕身子一震,却在下一刻听到熟悉的声音。“浅夕,墨白是君上的灵宠,你在此伤心,可有想过君上比你更加难过?”
自己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何况与墨白朝夕相处,喜爱墨白尤胜自己的君上?虞浅夕慢慢止住啼哭,仰面看向千城。“君上,您说的不错,无论墨白是人是猫,她都是墨白。”
千城扶起她,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羲垠,百年前若非羲武,他与浅夕或许已经成就好事,自己与墨白已错过了百年,不希望浅夕和羲垠同自己一样会后悔,他看着他们说道:“即便墨白永远只能是梵猫,于我来说都是珍宝,而浅夕,你亦是他人的珍宝,且知珍惜。”
虞浅夕看了羲垠一眼,百年已逝,还能回头吗?
而羲垠瞬间明白是君上在给自己机会,他骤然跪地。“君上,羲垠在发誓,一生都会珍爱虞浅夕,此生不离不弃。”
千城不语,只看浅夕如何选择。
半晌后,虞浅夕跪在羲垠的身旁。“君上,我亦愿同羲垠生死不离。”
千城颔首,如此,他出塔后的事情就无须自己再处理,天界有了新天帝,魔族也由暨仲继续治理,他不负父神的遗命,他也再没有什么牵挂,连不周山也不能成为他的牵绊,他只想带着墨白离开,自此只有他和墨白,即使一人一猫都好,他也不再孤独。
就如他以往的生命中,有多少人尊他高高在上,有多少人将他视为神明,不周山的弟子更是把他当做心中信念,然心不相系,始终觉得孤寂,所以只能以父神的遗愿为寄托,并一直奉行着。
他本是没有命运之人,他无欲无求,只要他想,便都能做到,这便是羲武忌惮他的原因,可是,直到墨白出现后他就有了所谓的命运,生出了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会担心,他会害怕,所以,在羲武领兵往不周山时他甚至不敢反抗,唯恐羲武发现墨白的身份,进而想方设法的伤害墨白,纵然他不惧任何,但他惧怕失去墨白,惧怕他稍有不慎,就会陷墨白于万劫不复之境,那他,再到哪里去寻一个墨白......
而今,至少墨白还在,哪怕只为一只梵猫。
回身,千城唤道:“祖邦听令。”
祖邦急忙跪地。“弟子在。”
千城做出最后吩咐。“从今往后,你便是不周山的山主,一切事宜,皆由你做主定夺。”
祖邦惊恐抬头,不周山的弟子瞬间跪倒一片。“君上,您不回不周山了吗?”
那不周山的众弟子该怎么办?
深知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可千城不想再做没有宿命的人,那样无悲无喜的活着。
他说:“不周山有你们我很放心,你们才是未来守护三界的人。”
“君上......”
不周山的弟子明白,他有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如同百年前甘入屠灵塔一般,只是,仍旧想知道他的踪迹,不愿失去音讯。
子雉问:“您要去哪儿?”
“总有能去的地方。”千城如是说道,天地之大,岂非没有安静的容身之所?即便没有,那他也会创造出一个世界,只属于他和墨白的世界。
本已做出选择,决定和霜莛隐居俊脊山的暨晚忽然跪到千城面前,千城怀里抱着的墨白,毕竟是他爱了半生的女子。
他得知墨白再不能为人后,纵然已决定放手,可心里依旧痛不欲生,须臾间,脑中就浮现出两百多年来与墨白的点点滴滴,在他想到和墨白身处魔渊时,不禁记起坤主阵摄取了墨白的一条性命以做支撑阵法的力量,如此,墨白的那一条性命就被永远的困在了坤主阵中。
当时,他只觉墨白与死无异,而今,却觉得是希望,他没有能力将墨白困在坤主阵中的性命救出,可君上就不同了,或许君上能将墨白的性命还给墨白。
于是,他说:“君上,我与墨白曾困于魔渊,为离开魔渊,我与魔渊里的其他人布下一个坤主阵,启动阵法时,坤主阵摄取了墨白的一条性命......”
魔渊为父神遗落之境,能进不能出,后成为魔族流放罪犯的地方,千城知道,而坤主阵乃大阵,寻常人若强行启动必要有人以性命支撑。
原本该为坤主阵摄取墨白性命生气,但千城却欢愉无比,未等暨晚说完,他伸手一招,白泽就飞落到他的跟前,随即载着他绝尘离去。
望着眨眼就不见的身影,暨晚心里默默道。“君上,我把墨白还给你了,我知道,你比我待她更好。”
一入魔渊,一片灰茫,然千城无暇四周景色,他单手怀抱墨白,一手掐诀施法,使得魔渊里生出无数漩涡,但凡是人皆被漩涡所吸入,不多时,那些被漩涡卷入的人,被纷纷抛向各处。
他们睁开眼,入目是蓝天白云,红花绿草,未及恐慌已先欣喜若狂,那个困了他们无数岁月的魔渊,以为终将一生无法逃离的地方,竟在此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带了出来,此后,他们要在这花花世界里,好好活着。
千城强行把魔渊里的人全部送了出去,他是担心有人发现坤主阵不知其用途反而破坏,害怕伤及到墨白困在阵中的性命,而此时,整个魔渊,就只有他和墨白,他可以放心寻找坤主阵的所在。
环眼,发现四周除却绿草青山便是黑白,而天上,无日无月。
终有暇时轻抚墨白雪白绒毛,满是亲呢。“墨白,如今我与你所见的世界一样了。”
墨白的眼中只有青,绿色,余下皆是黑白,千城身处魔渊中,感受着墨白的世界。
仿佛知道是千城在对自己喃喃细语,他抚摸自己的手依然轻柔,墨白缓缓睁开她幽绿的眼眸,她想笑,千城喜欢她的笑,奈何现在的她无法表达。
可千城都知道,因为她努力的张着嘴,露出满口碎牙。
低头亲吻在她毛茸茸的脸上,轻声说道:“墨白,往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在这个世界里,无人打扰,惟有彼此。”
墨白的回答,只能是一声“喵”。
千城微微一笑,只要他懂得她的意思,什么声音,什么语言,又有什么所谓。
怀抱着墨白,漫漫寻觅坤主阵,那里有墨白的性命,那里有千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