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匆匆百年,于天族和魔族来说不算长,不算短,却也足够风云变幻,但于世俗凡人来说,百年是漫长岁月,若有人能活到百岁,便是人人艳羡的福德长寿,然千城亦在屠灵塔囚禁了百年。
世人皆惧屠灵塔内金乌之火焚毁一切的力量,但千城是父神血脉,金乌之火虽烧不死他,可百年里他也是受尽苦楚。
焚烧的火从来未有过停歇,只要太阳不落,金乌之火便不会灭,非同凡火,它还是会灼痛千城,久而久之,这种疼痛千城已习惯,习惯到麻木。
挺直鼻梁,修眉星目,皓齿红唇,依旧是无比清逸的面容,他茫然的睁着眼,入目尽是火焰,但他的眼中仍是有除却火光外的光彩,或许从遇见墨白那一刻开始,他的眼中就有了光彩,不再那般寥寥于寂。
世人向来待他崇敬,不敢僭越,甚至不敢靠近,直到一只极具灵性的梵猫闯入他寂静的世界,他寡淡的心有了喜爱的情感。
梵猫不懂人之常情,只是本能的想亲近他,依赖自己的主人,也千城习惯了为猫时的墨白的亲近,后来墨白得了人身便自然而然接受,墨白成了唯一一个敢亲近他的人,唯一一个敲开他心扉的人,唯一一个他放不下的人。
千城想得入神,想着墨白由一只梵猫蜕变成人,其间的点点滴滴犹自在目,直至天帝忌惮自己,自己恐不能护她周全选择入屠灵塔,而今已百年,百年间自己心中期盼。“惟愿你如以前一般不谙世事,由此你便平安,哪怕修为低弱,亦证明你无忧无虑,我为你布下的魂阵永远不要有开启的一日,我便心安于屠灵塔,到金乌之火消逝的一天。”
魔渊
“君上!”
一声凄切的呼喊,是源于深刻心底的人,墨白仓惶起身,脑中一幕幕全是千城的身影,她只是惶恐自己在魔界耗了百年之久,而自己已经离开君上百年时间,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问自己的死,不问自己的活,不问身在何处,她声音颤抖,看向身边的暨晚,开口就说:“君上呢?羲垠说天帝派了三十万天兵伏于夜城,究竟怎么样了?”
在她活过来时喊的第一声君上,暨晚就明白自己在她心中已失去分量,可自己的心里仍旧只有她,明知告诉她答案会有什么结果,却又不得不说,因为就算自己不说,她也会不顾一切去寻找答案,如此,宁可由自己亲口告诉她,至少自己还能知道她的打算,不致她为寻找君上而失去踪迹。
有开心,是她真的有逆天的九命,活了过来,有落寞,自己不再是她心里的唯一,或许,从来都不是。
他缓缓说:“百年前,天帝伏兵于夜城,君上为了不使生灵涂炭,自愿被天帝囚禁于屠灵塔内,在此之前,他把你托付给了我。”
墨白脑中不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君上要她笑,于是她就对着君上笑,后来君上抚过她的脸,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后来就到了魔界,直至今日。
她犹自不敢相信,怔怔于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为什么,为什么君上要封存我的记忆,就算他不愿世间起兵戈甘入囚屠灵塔,他也不该把我托付给你,究竟是为什么?”对于心中最在意的人,往往想不到真正的答案,只剩偏激,声音哀切,甚至绝望,她有一种被千城遗弃的心境。“他,还是丢下了我。”
暨晚不想她钻牛角尖,不得不承认的说道:“君上若是丢下你,若是不在乎你,就不会把你托付给我,他是担心你的安全,封存你的记忆,也不过是想你不要为他伤心难过。”
“你说的是真的?”墨白绿色眼瞳水光泛滥,还处于一种离开主人的悲切心理。“可他,都不愿我再记得他。”
“因为他在意你,就像你在意他,忘记他,你才不会难过。”暨晚见她落泪心已绞痛,安慰她的同时又是安慰自己。“换作是你,你愿意他难过吗?”
“我,不愿。”所以,君上连带着自己的那一份难过独自承受,墨白垂睫,泪如雨下。“现在,君上是一个人在屠灵塔里,我不想他一个人。”
“那,你想怎么办?”暨晚试探的问道。
“谁都知道,屠灵塔内是永世燃烧的金乌之火,可以焚尽一切,饶是君上怕也会疼。”墨白抬眼,尽是哀戚。“我不想他再受苦。”
“你,想去救他?”暨晚对她说的话虽有意料,却仍有些吃惊。
“百年了,被金乌之火焚烧百年的滋味,你能想象吗?”墨白直视向他,言中意味明显,可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不周山两千余名弟子,难道没有人想过要去救君上吗?他们哪个人不比你修为高深?”暨晚眼中布满害怕。“墨白,常人被金乌之火焚烧只有一个下场,灰飞烟灭。”
他害怕,害怕墨白不顾一切想要去救君上,就算她有九条命,可在屠灵塔里,也只有化为灰烬的结局。
墨白双手捂住脸,再也无法抑制的痛哭,他说得没错,自己有什么能力把君上救出来?无能为力压抑得整个心似乎都无法跳动。
离开了君上的自己还是自己么?
不再是,猫的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没有了主人的猫能何去何从?就像变成了无主的游魂,生死都将再无意义。
既然生死都已再无意义,那么活着就该追寻主人的足迹,如今知道君上被囚,在受苦,那么自己就一定要去救他。
良久,墨白擦掉眼泪,带着希翼望着暨晚。“你是魔尊长子,将来有望成为魔族储君,待到那一日,你帮帮我,派兵攻打天界,打到天帝放了君上为止,好么暨晚?”
暨晚不是心属自己么?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他是不是应该帮帮自己?成全他的那份心意。
曾经纯净的她也学会了算计,其实,只要离开了千城无微不至的疼爱,她便要学会生存,在魔族的一百年里,她亦步亦趋跟在暨晚身后艰难的走到今日,每一步都充满坎坷,慢慢抛却了以往的天真。
魔族与天族争锋?势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暨晚兀自苦笑,不敢提她受辱之事,却不得不提自己的失败,然自己的失败,其实也是因她而起,纵然如此,自己却未后悔,他说:“墨白,难道你忘了吗?我斗不过暨玦。”
当然不会忘!这一百年里的记忆全都是魔族生存的艰辛,甚至自己被暨玦羞辱,可是,至少他的身份是魔尊长子,那就还有希望,尚有一线希望墨白就不会放弃。“只要没死,就不能盖棺定论。”说到死,这才想起自己的事。“对了,我记得我明明被魔尊的冰凌穿心,不可能还活着,可我为什么还活着?”
“墨白。”暨晚认真问她。“君上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有九条命?”
九条命?墨白愕然,那是什么逆天的存在?满眼的不可置信。
暨晚恍然,君上没有告诉她,之所以不告诉她,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任谁知道一个人有九条命都会嫉妒,况且那时候天帝已出兵到了不周山,若让天帝知道墨白的存在定会忌惮,墨白必不能活,这也是君上把墨白托付给自己的原因,并让天帝发誓永不进犯魔界,如此,只要墨白身处魔界,天帝就永远无法知道墨白的存在了。
久久,墨白从震惊中清醒。“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错。”暨晚想了想说道:“墨白,你有九条命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怎会把自己置于险地。”墨白自然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令人嫉妒,会无端惹来横祸。
她已不是百年前单纯的墨白,不用什么都要自己来教,她到魔界后过得步步为营,不得不懂得人世狡诈,学会算计,暨晚笑意涩然,方才,她不也对自己魔尊长子的身份在算计么?算计自己对她的一片真心,可如今的她却是自己一手造就,如不是经历磨难,逆境中生存,谁不愿无忧无虑,其实,只是自己不如君上做罢了,她跟着君上时是天真无邪,跟着自己后却变得有了心机,君上把她交给自己时为她斩断了一切危险,自己却将她带入危局,不仅如此,现下的情况也非常不好,离她的期望很远很远。
“墨白,你刚醒,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如今,我已被父皇流放,我们所处之地便是魔渊……”
话未说完墨白就打断。“你怎么会被流放!”她在魔界生活百年,怎会不知魔渊为何地,那还怎么救君上?“那我们岂不是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
表露出的惊恐与愤怒令暨晚心中吃痛,自己知道,她是怕被困在这里无法再去救君上,可还是缓缓说道:“那日父皇杀你,我失去理智想为你报仇,但我哪里是父皇的对手,所以,他便把我流放于此了。”见她近乎绝望的神情,又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在魔渊我遇到了同被父皇流放进来的叔父,只是他与父皇恩怨颇深,只让我称他为师父,他在这里已经千年之久,他说他有办法能离开这里。”
“你没骗我?”墨白有一丝疑色,魔渊从来只能进不能出,不怪她会怀疑。
这一百年里,自己说的话她从未疑心,在想起君上后却不再相信自己,暨晚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剜着,深深浅浅,凹凸不平。“墨白,你不信我?”
他本是因为自己才落得今日境地,若非自己,他哪里会被暨玦牵制到无力还手,墨白心知自己伤了他,于是说道:“我信,只是从来没有人离开过魔渊而已。”低下头,后面的话没有再说,继而岔开话题,问道:“嗯,你说的那个叔父在哪里?”
深吸一口气,暨晚必须接受她不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事实。“他有些时间没回来了,魔渊里无日无月,无昼夜之分,所以,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这里物资匮乏,他要寻找食物我们才能活,想来快回来了罢。”
不想魔渊竟是没有昼夜区分之地,墨白虽惊异倒不在乎,她只在乎如何能够离开。“既然他有办法离开这里,为何至今还在魔渊?”
“他说要有四个修为高深的人一起才能破开魔渊的界面。”暨晚想了想说道:“他在魔渊的一千年中,除了你我,还找到了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我到现在也还没有见过。”
墨白自知修为不高,不由道:“可是我……”
暨晚明白她的心思,她担心自己修为不够,没有能破开魔渊界面的能力。“墨白,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有九条命,我想也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可我叔父却知晓,他必然是见识广博之人,他说,你的存在本就是逆天,有逆天之能,何愁不能破开魔渊界面。”
墨白心下稍安,只要自己能离开魔渊,其它的还想它作甚,只是羲灵却是不得不问一问。“羲灵呢?她为何会跟随你?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作姞菱,后来你被流放,她又怎么样了?”
“当年天帝以勾结魔族为由的罪名针对君上,君上不愿兵戈甘入屠灵塔,羲灵便与天帝决裂,她抛却自己的姓氏,你也知道,她后来一直叫姞菱。”暨晚看向她。“毕竟是她父亲囚禁了君上,她无颜再留在不周山,便随我来了魔界,其实也是为了实现君上的信念,你可曾记得我对君上的誓言?”
脑中是当年几个人在一起的情景,清晰得犹如昨日。“你说,若你成了魔尊,定永世与天族交好。”墨白恍然。“所以,姞菱想要帮你登上魔尊之位,以此证明天帝错了。”
可现下的情形想要实现那时的诺言何其困难,暨晚沉吟,对于羲灵,他很内疚。“不过,我还是让她失望了,就连现在她身处何地,我都无从知晓。”
此刻的墨白不容他消沉,她比以往更希望他能坐上至高之位,惟如此,才能借他的力量营救君上。“等离开了魔渊我们就去寻她,我相信姞菱不会放弃的,你,也不要放弃。”
她心系君上,关心姞菱,唯独没有她自己,暨晚终于忍不住说道:“墨白,难道你没想过报仇吗?”
墨白当然知道他话里所指,自己被暨玦所辱,才导致了被魔尊所杀,岂会没有怨恨,但自己的仇恨与屠灵塔内受苦的君上相较,简直微不足道,她定定的说:“我已之身,怎及君上重要。”
片刻,暨晚什么都明白了,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