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部百余人的骑兵队伍迤逦北行,数十辆大车上装着皇帝赏赐的礼物,半个月后出了北宁关进入茫茫草原。洛京已是春意萌动,草原上依旧雪地冰天。
从赫连部离开鸿胪馆驿的那一刻起,花朵朵就骑着一匹白马,一路展开了盯梢。侯爷有令,不得在凤凰王朝境内下手,但出了边关之后,手下人对赫连铁力的护卫变得严密起来,陌生人等连靠近都不可能,更谈不上刺杀了。耐心是一个刺客必备的心理素质,花朵朵选择继续跟随等待时机。由于草原上的人口比凤凰王朝境内稀少很多,花朵朵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远远跟随,不可能保持在凤凰王朝境内那么近的距离了。
又过了五天,骑兵队越过了一座名叫野狼岭的山。在多崇山峻岭的塞北草原上,这座方圆数十里的山根本不值一提,但花朵朵还是用心多看了几眼这座山。因为盛冀告诉她,完成刺杀之后,就到这座野狼岭中的某个谷地处交接任务,那里有“影子”在塞北的一个临时秘密据点。完成任务交接,花朵朵甚至无需再回幽暗堂报道,就可以直接退役,自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不过终其一生得对在“影子”这段时间的工作保密。
大部队又走了两天,下午时候来到了一座名叫捕鱼湖的湖边。他们在湖的东南角位置。湖的面积很大,向北向西都看不到边际,但在湖水北部的天尽头,影影绰绰能看到连绵的高山。湖面冰封已久,下午的阳光照在冰面上,看起来像一面金闪闪的大镜子。沿着湖的东岸驻扎着许多帐幕,数目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也是绵延甚广看不到边。花朵朵明白:这里就是赫连部的所在地了。看起来,赫连部的人口还是挺多的。
一股数百人的骑兵队伍迎向赫连铁力,紧跟着骑兵队的是数目更多的赫连部民众。他们与赫连铁力的队伍汇合在一起,人群发出了欢呼声。赫连铁力挥手向大家示意,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坐在马上,开始向部众讲话,看起来很是威武豪迈。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讲话,平静的人群中又响起一阵阵欢呼声来。
花朵朵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赫连铁力讲的是什么,心里有些着急。她看看左右,不远处有个不大的土丘,就催马来到土丘后面,将马拴住。这样,有土丘的遮挡,赫连部的人也看不到马。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白色的伪装,身影如鬼魅般飘忽前行,向赫连铁力靠近。她不可能在千百士兵护卫的情况下行刺,但至少得听听他说了什么。任何信息都有助于她更好地完成刺杀任务。
她一路靠近一路注意掩护自己,所以靠近的速度不是很快,但能保持不被赫连部的人发觉。等她接近赫连铁力到一定距离,可以听到他的说话内容时,面向大众的演讲已经结束。
赫连铁力带着手下士兵开始拆封皇帝赏赐的礼物。但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让花朵朵大吃一惊。
他先将黄金赏赐给手下将领,然后命人将上万匹丝绸从车上卸下,在雪地上堆成一堆。他望着那堆丝绸,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伸手从身后的一名士兵手中拿过点燃的火把,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扔到了丝绸中。烈焰腾空而起。
“这些丝绸是凤凰王朝的赏赐,穿着非常舒服。南方的官员和百姓正是因为乐于享受舒适的衣着,华美的居所,美味的食物,才会渐渐变得柔弱不堪,我们草原民族才可以一次次打败他们,征服他们!南方的皇帝想用这些东西来让我们耽于生活享受,失去草原民族的血性,失去战斗力,那是妄想!我们要牢记自己是吃肉喝奶穿皮衣的!草原和朔风塑造了我们强健的体魄和无畏的战斗意志!我们不要南朝皇帝的赏赐!如果我们想要这些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去抢去夺去征服他们,让他们在我们的马蹄下颤抖,我们就可以向他们任意索取这些东西!”赫连铁力指着丝绸燃烧处的熊熊火光向部众们说道。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些健壮魁梧的骑士们的一双双充满杀戮欲望的眼睛,花朵朵感觉他们就像是一匹匹饿狼。
丝绸余烬未灭,赫连铁力又指挥士兵从车上卸下那百万贯钱。这些赏赐是凤凰王朝的人装好车交给他们的,除了赫连铁力以及老萨满等核心成员,甚至随同他一起去洛京的士兵们也没见过这笔钱的真面目。见到是铁钱,不少人哗然:“大汗,怎么是铁钱?南朝的钱不都是铜钱么?我们被南朝的皇帝骗了!”
铁钱发行的时间短,尚未流通到草原,甚至凤凰王朝北部城市中也不多。即使在洛京,也有人更愿意接受铜钱不想要铁钱,赫连部的部众见到铁钱心里惊讶也是不足为奇了。
赫连铁力看着铁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不是南朝皇帝骗了我们。而是我特意关照南朝礼部官员,一定要给我们铁钱而不是铜钱的!”
众人用愕然的眼光看着大汗。
赫连铁力朗声道:“在你们眼里,这是还不如铜钱更容易被人接受的钱,而在我眼里,这不是钱,而是铁!是打造精良武器的铁啊!有了这么多铁,我们就能打造出足够的兵器,我们会在武器装备上胜过其余三部,我们赫连部将统一草原!”
“大汗英明!大汗英明!”大部分赫连部民众可能还没明白,但高级将领、核心参谋以及不少距离赫连铁力较近的士兵听明白了,纷纷发出称赞。
铁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草原上几乎没有铁矿,就算有,由于草原的经济文化不发达,柔然人也没有炼出好铁的能力。草原人日常生活中需要的铁锅等生活用具乃至铁质武器,都要从凤凰王朝进口。凤凰王朝就可以利用这点卡住柔然人的脖子,时不时对铁或铁质物品来个禁止贸易什么的。草原人自小骑马射箭,基本上又是全民皆兵,战斗力相比凤凰王朝的民众要强悍很多,但朝廷控制住这些战略物资,就能拉低两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
现在,赫连铁力从南朝一下子获得这么多铁,而且用来铸钱的铁肯定是铁中质量极高的,将士们当然高兴了。
大汗下令,让士兵们把这些铁钱运到部落的工匠处,熔铸了之后打造武器,又问了留守在部落的长老等人在他离开期间草原上有哪些变化发生。时间流逝,不觉太阳落山,赫连部的聚集地燃起了点点篝火。
为了迎接大汗归来,赫连部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狂欢。人们围着火堆高声攀谈,用锋利的刀具把炙烤得滋滋作响的马牛羊肉从烤架上割下来吃。鼓声响起,姑娘们映着火光在鼓声中跳起欢快的舞蹈。赫连铁力则带着老萨满等数人,在诸围拢着火堆吃喝的部众间走动,慰问大家。
雪地上有一片茂盛的草地。寒冬漫漫,这些草在数月前就已经枯黄死掉,但枯草仍然给花朵朵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她靠近赫连部之后就潜伏在这片枯草间,观察着部落的一举一动,已经两个时辰了。因为怕暴露一直不能活动,身上没有热量,她只觉得四肢冰凉。
但花朵朵很快发现了刺杀的机会。
在自己赫连部的地盘,被族人簇拥着,被士兵拱卫着,随着狂欢的进行,赫连铁力的警惕明显下降了。他端起碗喝酒,精神处于亢奋之中,有些部落里的姑娘向他行礼问好,他都豪放地予以回应。狂欢之地人群走动频繁,花朵朵注意到,偶尔有姑娘们在走动中与赫连铁力有身体接触,比如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也毫不在意。
花朵朵迅速从草地中起身,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潜入了已经被狂欢气氛笼罩的赫连部营地。她潜进一个帐幕,发现里面是空的;又潜进了另一个帐幕,发现也是空的。很明显,大家都去帐外狂欢去了。
一个女子放下手中的食物,离开狂欢的众人,似乎要去方便。在她走过一座帐幕时,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脸现惊恐之色,想要出声叫喊却发现根本办不到。如果在往日执行任务时,花朵朵肯定干净利落地一刀杀了她以绝后患,但她立刻想到自己完成这次任务后就可以回家结婚了,心里一软,运刀如风,在女子后脑轻轻一磕。后脑是人体极为脆弱的地方,致命的部位,可经历过长期严酷训练的花朵朵把部位和力度拿捏得非常完美,一击之下女子闷哼一声昏倒在地,却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完成,女子连被谁袭击都没看清。
花朵朵立刻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赶紧将女子拖进方才探视过的一座无人帐幕,将女子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北方女子体型大,她用不着脱衣服,直接将女子的衣服穿在外面就行了。之后她又将女子放在床铺上以兽皮等保暖之物盖好,以防她冻死,再飞快地抽出短刀,拿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液体沿着刀刃两面都涂抹了。液体见风即干。花朵朵将短刀放在袖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拉开帐幕的门走了出去。
部落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彼此之间都认识;有夜色掩护,不太容易看清面容;所以只要衣服没问题就行了。现在,花朵朵穿上了赫连部女人的衣服。她仔细观察了部落女人在这狂欢场地上的举止行踪,模仿起来,别人根本就看不出区别。她缓缓向赫连铁力靠近。在也有另外几个姑娘接近大汗的时候,她右手不小心与大汗的胳膊来了一次接触。
花朵朵手中的短刀跟了她已经十年,早就变得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电光火石之间她在赫连铁力的胳膊上划了一刀。她用刀的力度和速度已臻化境,这一刀堪堪划穿了赫连铁力身上的皮甲,刚刚好割破了手臂上的肌肤。伤口一点儿都不深,就如女人的指甲轻轻抓破了一样,今晚已喝了不少酒的赫连铁力根本就感觉不到痛,甚至,根本就没感觉到被划了一下。
一击得手,花朵朵从大汗身边飘然而过。她迅速将刀凑到唇前,伸出舌头舔了下刀刃。她满意地笑了:刀刃上有鲜血的味道。
“影子”研发了不少杀人药物。有口服了之后立刻死或者延时死的;也有渗入血液之后立刻死或者延时死的。使用何种毒物要刺客根据自己所处的情况以“杀死敌人,保存自己”的原则做出选择。
方才花朵朵从瓶中倒出喂在刀刃上的是延时毒药,只要渗入血液,除非用独门解药解毒,否则的话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毒发身亡。她用延时毒药是有原因的,因为如果用见血封喉即时发作的毒药她就没有逃走的时间了。血液循环系统和消化系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进入血液能毒死人的毒物,可能吃到肚里不会有事,反之亦然。所以花朵朵可以用舌头舔舐喂了毒药的刀刃却不担心中毒。
刀上有血的味道,证明毒药已经进入了赫连铁力血液之中。
花朵朵的任务完成了。她憧憬着自己的退役以及即将到来的婚礼,趁着夜色迅速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