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月前,合欢宗。
自沈鸢那日说出决裂之语后,陆茗着实消沉了两日,整日呆在房中闭门不出,手里攥着的纸团早已被掌心里的汗水浸透,字迹模糊得不成样子。
但陆茗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她与莫辞箫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那股不甘服输的倔强与莫辞箫如出一辙。
这次决裂对她的打击足够大,因此她足足消沉了两天,但也仅此而已。第二天的晚上,陆茗开始认真回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陆茗知道,在自己周围,必定隐藏着陆兼呈的眼线,随时将自己的一切举止行踪汇报给对方。
陆兼呈此次提点沈鸢,一方面是为了破坏自己与沈鸢私下里建立起来的联系,另一方面也算是摆明车马,正是将对自己的提防摆到了台面上。也正是在这天晚上,陆茗听到了陆兼呈将祝灵提拔为使女的消息。
虽然使女的地位仍远远低于自己,但却也将陆兼呈想要扳倒自己的目的展露无疑。没有一步到位只是因为对方放权给自己太久,眼下自己在宗门内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声望已经颇为可观,若是做得太过激起自己的强烈反弹,即便陆兼呈身为宗主,也没有把握能够承受。
这个时候,沈鸢的第三个作用便体现出来了——陆兼呈想利用沈鸢对她的打击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蹶不振,而在这段时间里,祝灵也能逐渐培植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至少能有和她一较高下的资格。
陆茗知道,若是自己眼下再这样下去,陆兼呈的目的想要达成绝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想要解决这次危机,仅靠除掉祝灵是远远不够的。说到底,祝灵也不过是陆兼呈随手提拔起来和她抗衡的,除掉她,陆兼呈转眼就能提拔起来另一个,没什么实际用处。而眼下也不是跟陆兼呈撕破脸皮明刀明枪抗争的时候。一方面陆兼呈还没有露出他的真面目,自己若是率先挑起争斗,就是以下犯上,忘恩负义,大大的落了下乘;另一方面,自己毕竟年纪尚幼,纵使再怎么天纵之才,也远远比不上陆兼呈岁月积淀的成果,且陆兼呈已经有数年未曾出手,其实力究竟如何,没有人能知道,陆茗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这样说来,眼下自己还是抓紧时间培育属于自己的死忠势力是正经。与此同时,也要严密监视祝灵动向,趁其羽翼未丰尽可能地打压。
当然,也要寻找机会揪出那个潜藏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摆脱陆兼呈的控制。
将思路整理清楚后,陆茗点燃了烛火,将手上的纸团放在火上点燃,火势瞬间大盛,火舌争相舔舐着纸团,而陆茗一直静静地注视着。
火光明明灭灭,陆茗的脸也被照得忽明忽暗,望着舞动的火焰,陆茗黝黑的眼瞳深处也不断起伏波动着,最终,烛焰归于静止,陆茗的眸光也归于静寂,彻底变成了一汪寂静的深潭。
下一瞬,烛火仍在轻轻摇曳着,而那抹红色的人影已经消失在房中。
***
人心,是很奇妙的。
在陆茗一人独大时,合欢宗众弟子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甚至私下里怨恨陆茗管理手段过于严厉的也是大有人在。然而眼下有了祝灵作为对比,相较之下,陆茗的好便体现了出来。
虽然总是面如冰霜,却是很讲理的;虽然惩罚手段几近残酷,但与之相对,奖励措施也是面面俱到,真正的赏罚分明······关键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陆茗做事绝对永远以宗门利益为首。而祝灵······虽然此前只是柒组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在宗中根本不起眼,人品如何也无从知晓,但仅凭她被封为使女之后这几日的表现,其性格之中的高傲、自私自利、睚眦必报就已经显露无遗。
而且很明显,这位新晋的使女大人,与圣女大人之间,已经是水火不容之势,不管早晚,众弟子都要面临一个站队问题。
那么,该站谁呢?
这个问题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这很大可能会关系到她们日后的生死存亡。而且有些比较聪明的弟子已经隐隐能够察觉,宗主是站在祝灵这边的,也就是说,若是她们选择和陆茗统一战线,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要与宗主为敌的。这让许多人开始动摇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平素便与陆茗不和,又嫌在陆茗手下一步步上位太麻烦,盘算着在祝灵手下拍好马屁一步登天。
往昔陆茗在宗门内掌握绝对话语权的时候,所有弟子对其均是毕恭毕敬,对其表忠心的人也并不少,眼下祝灵的出现引发的站队,就会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暴露无遗。
换作往常陆茗可以不在意这些,但眼下,人心却是她能否胜过陆兼呈的关键。其实硬要说起来,陆茗已经处于劣势,而且纵然她现在收服了大批人手,待到她与陆兼呈彻底撕破脸皮之时,还有多少人会选择追随她尚且是个未知数。
眼下,对于陆茗而言,局势已是岌岌可危。
***
黄沙客栈。
陆茗独自一人前来,轻车熟路地绕到客栈后墙,在墙壁某处敲了敲。
稍停,只听“咔哒”一声,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突然裂开了一人高的缝隙,一人探头看了看,随即打开门道,“进来吧。“
陆茗依言进入,那扇门随即又合上,与墙壁浑然一体。
“你来做什么?”那人正是徐伦,他一边给陆茗斟茶一边问道,“眼下不正是需要你这圣女大人忙碌的时候吗?”
“我来找姐姐。”陆茗摘下面纱放在桌子上。
“辞箫?那真是不巧,辞箫今日一大早就回空澄山去了。”徐伦也在桌边坐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是出了什么事吗?”
“并无,”陆茗摇了摇头,“只是几日不见,着实想念的紧。”
只是因为想念?徐伦心下奇怪,突然灵光一闪,知是有些话不方便说,便笑道,“你们姐妹还真像,这不,辞箫也是想念她师父,这才急急忙忙回去了,等她回来你们两姐妹再叙不迟。”一面传音入密道,“怎么了?是有人在跟踪吗?”
陆茗同样传音入密道:“我怀疑陆兼呈在我身边埋伏了人手监视,我与姐姐所有私下的来往他都知晓了。眼下他在宗内另外提拔了一名弟子与我分权,我怕事情有变,所以来找姐姐商量。”
徐伦心下了然,随即传音道:“看样子,陆兼呈已经对你起疑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茗垂头,端着茶杯饮了一口,回道,“不知。眼下他还没有跟我撕破脸,我只能趁这段时间收拢人手,以应其变。”
徐伦叹息:”只怕没那么容易。合欢宗一向等级分明,若是陆兼呈当真与你对立,只怕你手下临阵倒戈的人绝非少数。“
这些,陆茗岂能不知?但这已是眼下唯一的办法,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她重新带起了面纱,起身道,“既然姐姐不在,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替我向风前辈带声好。”
既然莫辞箫不在,多待也是无用,何况出来久了还会引起陆兼呈的怀疑。陆茗眼下已是如履薄冰,自然是要万事小心。
徐伦送她出了门,心中叹息一声,道,“待辞箫回来,我会帮你带个话的,万事小心。“说完又传音入密道:“尚且不到绝望的时候,此去除收拢人心外,寻找机会暴露陆兼呈的真面目,务必要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但万万不能触及他的底线,务必以保全自身为主。”
陆茗眼睛一亮,心念一转间已有了主意,当下告辞离开。
再说合欢宗内,众弟子已经开始思考日后的站队问题,相互之间也开始猜忌抱团。
元莺儿站在窗前,身后一女子,正是那日除了她之外的领头人。元莺儿转身面对那女子,问道:“昭陵,你觉得······宗主这到底是何用意?”
那昭陵却是有些心直口快地道:“这还不明显?圣女大人如今在宗门里声望渐高,若是宗主没有反应才是咄咄怪事。”
“这我岂能不知?”元莺儿蹙眉道,“可圣女大人可是宗主一手培养起来的,而且圣女大人掌权时宗主可是说了将合欢宗全权交付圣女大人,自己自此隐居不问世事······”
“确实,这却有些自食其言的意思·······难道——”昭陵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性,连自己都大为惊骇,“难道现在的宗主其实——”
“谨言!”元莺儿一把捂住了昭陵的嘴,“若是被人听到,你这小命是要也不要?”
昭陵挣脱她的手,突然发现不对,“你怎的这般平静?难不成、难不成你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元莺儿苦笑:“你是合欢宗从外面收来的弟子,而我的母亲却也是合欢宗的弟子,是以我听闻过一些关于宗主掌权时的事迹······好了,这一节再不许提,我只问你,你站哪边?“
昭陵暂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道,“自然是圣女大人,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也对。”元莺儿无奈道,“我等不比别的弟子,我们与那位积怨已深,就算真个投奔了她,也落不得好处,只怕是送上门去让人家欺负。只是······跟随圣女大人·······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昭陵自然也明白此理,却也无法,只得默然以对。
良久之后,不知是谁长叹一声,余音袅袅,却是无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