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男女的称谓有很大不同,女子称姓,男子称氏。任是姓,党是氏,孟是排行,故称孟任。
女子称姓是因为男女婚嫁中有“同姓不婚”的原则,姓可以帮助夫家辨别该女子出自同姓或是异姓,判断是否可娶。
而男子称氏,是因为一个大姓下会渐渐产生许多分支,氏有助于确认该男子来自于哪一支,以区别于同姓中的其他分支。
在春秋这样一个任人唯亲的时代,立氏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区分作用。比如臧孙辰,是鲁国公子彄的后代,本姓是姬,与周天子、鲁国公室都属同姓。
周礼规定,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孙子称公孙,到公孙的儿子这一辈,就需要另外立氏,以区别于公族。
立氏的方法有很多,有以官职为氏,也有以封地为氏,多数情况下,会追溯到公子这一辈,以公子的字为氏。比如臧氏就是追溯到了公子彄,以其字“子臧”为氏。
进入党氏府邸,扑鼻就是一阵饭食香,子同原本不觉得饿,此时见到了满桌的珍馐佳肴,有些民间的吃食在宫中从未见过,不禁嘴馋了起来。
党氏的主仆男女跪了一地,一一向子同恭敬行礼。
子同虽未加冠,但毕竟是外男,孟任依礼戴上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孟任只年长党萌两岁,但个头却比党萌和子同都高了一个头,或许正因如此,党萌一直待姐姐如长辈一般恭敬。
在宫里的时候,党萌时常会向子同提起姐姐对自己的严格管教,导致子同第一次近距离见孟任,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总觉得她自带一身威严又疏离的气度,叫人不敢乖张放肆。
行礼毕,仆从们摆上了馔具,子同单独用了一顿膳食,余人皆立在一旁伺候。
饭后,子同将剩余的食物赏赐给众人,自己来到党氏家宅的正寝,摊开手中的竹书,细细阅读了起来。
然而还没读完几根简,就被其中的内容震惊到说不出话——这是曲遂的遂大夫和几位遂士在陈奏灾情,并联名弹劾大宰公子翚。
子同这才明白臧孙辰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到胥乐台递交奏书。父亲出行时,虽然把国政交予自己,指定由申繻辅佐,但实际的政务大权仍在大宰手中。自己能看到的奏书,其实都已经由大宰筛选过一轮了。
子同顿时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起身道:“回宫!”
如果时间穿梭到不久的将来,子同或许会为今日出行的决定悔恨不已。
可在许多年后,当他历经过一个国君所应承受的全部压力,再回忆起今朝,他不得不承认——与接下来所经历的那些风云巨变相比,这实在是极为普通的一天。可就是这极为普通的一天,让许多人命运的走向发生了突变;也是这极为普通的一天,竟值得他在几十年后,还常常忍不住会想起。
也正是在今日,鲁桓公薨逝的第一手消息,终于进入了曲阜城。
无亏是在晨朝时分到达的曲阜,入城之后,不敢有片刻歇息,直接奔向了下大夫申繻的府邸。
此时申繻刚刚穿戴好冠帽,正准备入宫辅佐太子治事。当家宰把无亏引进门之后,申繻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夫人身边的寺人。
无亏满脸是灰土,面色枯槁,仿佛脱水了一般,一见到申繻,就用沙哑的声音道:“保氏大人,出大事了。”
申繻忙吩咐家仆们打来热水,呈上吃食:“贵人别急,慢慢说。”
可无亏已顾不上洗脸,伸手抓了一个饼,猛地啃咬了几口,看到家仆们皆退了下去,悄声对申繻道:“君上薨了。”
申繻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后,问:“怎么回事?”
无亏将自己所见到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番,然后说:“奴特来宣夫人之诏:先君薨逝,太子幼弱,我们孤儿寡母,全仰仗先生了,嘱先生万事依礼而行。鲁国的安危,拜托。”
申繻慌忙下跪:“臣遵旨。”
无亏扶住申繻:“大人,快请起。此诏夫人仅密嘱您一人,还请大人千万莫要辜负夫人的信任。”
“密嘱?”申繻有点诧异,“这么说,老夫是国内第一个知晓的?”
“正是。但先君薨逝的消息,很快会传到曲阜。大人应当知道,君位交替之际,最容易生事端。现下君上暴毙,夫人又远在齐国,太子子同身边无人庇护,夫人选择最先知会大人,是已将您定为了托孤之臣。”
这话使得申繻惭愧不已,又深为感动。他虽不后悔向鲁桓公上了那道谏言,可此时想起自己先前一直担忧夫人姜氏报复,就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申繻万万没想到,夫人对自己竟器重至此,乃至举国相托。就为这一点,他申繻哪怕是搭上性命,也必定要保鲁国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个权力交接期。
申繻嘱咐无亏道:“这几日,贵人您就呆在老夫的府邸,哪儿都别去,恐走漏了消息。一应事情,老夫会安排。”
无亏点头:“除了大人的府邸,奴确实无处可去。兹事体大,奴还得嘱咐一句,过几日,消息就会传到曲阜城,届时,或有一些对夫人不利的传闻,还请大人明辨是非,早作准备。”
听到“不利的传闻”几个字,申繻心中又“咯噔”了一声:莫非自己先前的担忧真的发生了?夫人与齐侯旧情复燃?那么国君之死是否确如无亏说的那样,是公子彭生无故杀人?抑或与齐侯有关?
这一连串问题如鲠在喉,可他知道无亏是夫人的心腹,口中断不会透露对夫人不利的信息,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但是,不管国君之死的真相如何,都不会影响太子子同作为第一顺位人继承国祚。出于公义或是私心,申繻都不希望子同受到伤害,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消息传遍曲阜之前,帮子同铺平道路,让他能顺顺利利地坐稳君位。
和无亏聊完之后,申繻来不及用午饭,就匆匆入宫,然而刚到东宫门口,就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大宰公子翚跪在正寝中央,子同正在厉声呵斥于他,地上散落着一卷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