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略过钟灵,看向许佟心,她刚进门的时候他这片人就注意到了,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长长的黑发看起来又直有软,散在两边。眼睛扫过来时,大大的眸子温软如水,眼尾偏又低调下垂,唇红齿白的,看起来很乖,确实与他们这些人很不一样。
她安安静静的垂头坐在那,似乎这边的喧闹与她无关。
林超递过去一杯酒,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妹妹,喝一杯?”
许佟心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欲接过,这时从旁边拦过来一只手,替她接了。
“林超,差不多得了,给梁姐一个面子。”也不等林超回话,梁晓声将酒一饮而下。
梁晓声是六中的一姐,虽然不知道她什么背景,但惹她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这儿发话了,林超自然不可能不给她面子,便一脸不情愿地止住话头。
钟灵侧头对着梁晓声道谢:“梁姐,谢谢你。”
梁晓声不在意地一笑:“都是姐妹,客气什么。”她看向许佟心,挑了挑眉:“你闺蜜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钟灵摇摇头:“梁姐,你帮我照顾她一下。”说完举着杯子转战其他地方了。
呢子大衣顶上的两个盘扣解开,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许佟心把下巴闷在领子里,垂头坐在那儿。
经过刚才那一出,虽然还是有不少的视线时不时扫向她,却已经没人再凑过来给她递酒。
不过这些许佟心并不在意,情绪来得很突然,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其他的琐事。
我不管你谁管你?
没有人能管她,也没有人会管她。
禹禹独行十年了,她以为她早已经修得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她溃不成军。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车祸那天,有很大的风刮来,挟裹着瓢泼大雨,她被母亲紧紧的捂在怀里,目不视物,只一双露在外面的耳朵异常灵敏,翻车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阵很大的动荡,她只能靠着听觉勉强分辨,有翻车撞地的声音,有周围汽车鸣笛的声音,尤为清晰的,是响在耳边清脆的骨裂声。
泼天大雨哗哗地下,凉意席卷了四肢百骸,她冷得抖成了个筛子。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个世纪那么久,却似乎只有分针秒针在耳边转动。
滴答滴答。
雨没有停止,就像这场灾难永远不会过去一样,母亲的身体不动如山,胸膛的温度也渐渐被大雨无情抽走,贴在脸上冷得像夏天的棒棒冰,她嘴唇都在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
她觉得脑袋好疼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她还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变得好重,就像吊着小石块,可是她只能很努力的睁着眼,哪怕什么也看不见。
耳旁,再没有爸爸的声音,也没有妈妈的声音,只有大雨扑在车上扑在地上的声音。
她连怎么哭都忘了。
混沌噪杂中,终于有警笛一声一声的响起,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救护车的声音。
爸爸妈妈从车里被救出来时,破碎的像两个坏掉的布娃娃。
她被医务人员抱在怀里,努力地大睁着眼睛,那一刻,斜斜刮到脸上的风雨似乎是在怒吼的,悲愤的发泄着巨大的痛苦。
她似乎从中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和绝望。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孤独,什么叫绝望。
孤孤单单一路走来,花了十年的时间,在彻夜难眠的雨天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许多许多的时候,她越来越能领会。
因而,她自以为,白骨黄土,她早已能不动声色。
为什么,在这样喧闹和噪杂的环境里,让她想起来那些撕心裂肺的往事。
许佟心抬眼看看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很欢快的笑,大家似乎都很高兴,谈天说地吹牛逼,俨然一场青春的盛会。
她笑不出来,身处其中,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乖,她也抽烟,她也喝酒,在她的房间里,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时,每想起那些让人绝望的画面,她就浑身冷的发抖,一个人陷在沙发里,喝得比谁都能,抽的比谁都猛。
梁晓声坐在她旁边抽烟,烟雾缭绕中,腥红的唇似乎透着魅惑的光,别有风情。
许佟心偏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给我来一根。”
梁晓声将烟盒递给她,递到一半又收回来:“这是男士烟,呛人,你不会喜欢的,还是别抽了。”
梁晓声心里已经将她定义为好学生,乖乖女。见她这副样子,只以为她心情不好,想学别人借烟消愁。
许佟心笑笑没说话,手已经伸过去接过烟盒。
倒出来一根,两片薄红的唇瓣夹着,抬抬下巴示意:“梁姐,点上?”
梁晓声笑着看她一眼,一手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一手招呼旁边的宋知北:“北子,给妹妹点上。”
打火机的火苗晃着,内里火芯跳动。
像一条炙热的火舌淹没了她的冷。
她浅浅吸了一口,闷在嘴里,闷了好久才吐出来,苍白纤细的手指夹着烟,烟火星子冒出头,她缓缓递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动作优雅而娴熟,可见是个老手。
梁晓声惊讶地一挑眉,却没有做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就像陈年老酒,自有余味。
钟灵喝醉了被人架过来时,她已经抽完了两根。
烟蒂落在烟灰缸里,像她那些想掉又憋回去的眼泪。
她揽过钟灵,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喂?醒着没?”
钟灵睁开眼,看见是她,竟然抱着她哇哇地哭起来:“佟佟,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心里在意你,想你好,想多照顾些你……”
钟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遍一遍的道歉。
许佟心如何不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周围人都看过来,目露好奇。
如果换作平常,钟灵这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是绝不会低声下气跟她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也只有喝醉时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释放天性了。
许佟心有些感动,又有些埋怨自己。
其实本来就不关钟灵的事,是自己看不开想不开,她没必要承担这份无妄之灾。
许佟心搂着她低声地安慰:“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是生自己的气呢,你很好,你特别好,不要埋怨自己,都是我的错……”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准备散场。
林超凑过来跟她说话:“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许佟心摆摆手示意不用,扶着钟灵起来。
林超还想说什么,她直接打断道:“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钟灵喝醉了,我还得照顾她回去。”
他只好摆手作罢,周围小弟一哄而散,跟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