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有半个时辰,才走出野草遍布的山谷,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又行了半日,时不时有牵着骡马的旅人从身旁经过,臭哄哄的尾巴有几次都扇到两人脸上,引得他们‘呸呸’半天。
眼看天色将晚,两人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饿的头晕眼花,渐渐两腿发虚,好像踩在棉花上,尤其姜奉月,性情急躁,走路带风,消耗的更快。
正在此时,一家客栈映入眼帘,二层小楼有些紧凑,一旁的马棚却十分气派,许多人忙着装卸货物,几个拿着兵器的大汉坐在凉棚下看着往来众人,保护货物。
姜奉月在前,韩微在后,走进客栈,两个搬运瓷器箱子的人险些被奉月撞倒,冲她怒目而视,却被更加恶狠狠地瞪了回来,气势全无,赶快逃开。
坐在桌子上,韩微双手支撑着不让自己趴下去,心想终于有饭吃了,连忙招呼侍者,侍者来后,却被姜奉月抢先,要了一堆辣菜。
“快去做吧,饿死了!”姜奉月将他打发走了。
“我还没点。”韩微抱怨,他不能吃辣。
“全是社里大家常吃的口味,你还点什么?”姜奉月不在意的说道。
饭菜送上来后,呛人的辣椒胡椒味把韩微激的眼泪都出来了,无奈的要了碗素面,扒拉进肚当饱,看着姜奉月大鱼大肉乱夹,不由得握紧拳头。
“看什么?有肉不吃,吃素面,真是奇怪。”姜奉月吐槽,好奇的伸来筷子在他碗里搅了搅,夹起几根面条尝味道,晃的汤水到处都是。
她筷子夹过辣菜,在面汤中留下一圈辣油,韩微顿时没法再下筷子。
“怎么?我碰过的你就不吃,嫌弃我?”她把筷子拍在桌上问。
“当然不是,我不能吃辣。”韩微诚实道。
姜奉月听了以后转怒为笑,露出少见的愧疚表情道:“怎么不早说啊。。”
她以为韩微和其他那些世家公子一样嫌弃自己,才放着一桌菜不吃而吃素面,得知是因为不能吃辣才如此后,顿时觉得韩微与其他人不同,看着他这副俊俏面孔突然顺眼了几分。
“真的一点辣也不能吃?”她继续问。
韩微点了点头,小心拨着面碗里的辣汤。
“所以才一直哭丧着脸?”姜奉月端详着他道,“没给你点菜所以不高兴了?”
“不是,”韩微被她看的有些脸红,干脆和她对视,“什么哭丧脸啊,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来到江州,事情从何查起呢?”韩微说起正事。
“这好办,问问小二不就知道了,走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家客栈,附近有什么传闻他肯定知道。”姜奉月出主意。
韩微点了点头。
“小二,来!”姜奉月高声叫道。
侍者以为饭菜不合心意,这人要闹事,惶恐的快步走来,满脸堆笑。
“这附近,可有什么妖魔邪祟?”她问。
侍者一听她问,便脸色起了微弱的变化,先是宽慰,‘这人原来不是闹事’,然后是狐疑,‘这人干嘛的?问这个作甚?’
最后是决绝,‘不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微最会揣摩人心与神情,姜奉月没有注意,他全看在眼里,解读的明明白白。
“客官,此地风平浪静,没什么妖邪。”
韩微扬了扬眉,又见侍者嘴角抽动两下,显然欲言又止。
“这位是京城来的,玄鸟社——姜奉月,你难道未曾耳闻?不认得她,也应认得这把太玄长刀,有什么怪事大胆说给她听,她能解决,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放心,我们不会传扬出去影响你们生意。”韩微说。
侍者听言,仔细打量着姜奉月,世上行事如男子一般的女人不多,眼前这英朗女子一身胡汉间杂小袖衣裳,似乎常常骑马习武,再看倚靠在她小腿旁的这把长刀,古朴无华,但气质厚重,与传说中类似枯枝的太玄刃有些相像。
难道这女子真是说书人们口口相传故事中,那个暴虎冯河、杀人如麻的莽撞母夜叉姜奉月?可为何长相秀美,身材算是玲珑有致,并不像传说中水桶腰、大粗腿如黑铁塔般啊?
他看向韩微,像是寻求确认,韩微郑重的点了点头,并指向姜奉月腰间银牌,上面刻着暴怒盘蛇。
银蛇牌,姜奉月,八成是她!
小二忖度,以这娘们的能力,收拾个把作祟恶鬼还不是手到擒来?干脆说给她听,为此地除一祸患。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姜奉月不知他这番思绪,踢来一个椅子,示意他坐下,接过椅子后他磕磕绊绊的说起一桩故事。
原来就在客栈往西走不远,有一处林中小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砖瓦建筑,有些寒酸,住在其中的是一个男子,整日拿着拂尘,头发扎着道士髻,一根草标当作发簪,像是个修道之人。将自己小院称作‘牡丹院’,这道人年纪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面貌年青,但眼角细微的皱纹也显出些微老态,喜欢穿黑色绸缎衣裳,院中只他一人独居,没有奴仆。
附近也没有什么市场,因此这道人整日来客栈中吃饭,出手阔绰,像是有钱人,从来想吃什么吃什么,不计算价格。
后来有一天,道人正在大堂里吃饭,突然门口走进一人,穿着灰色外衫,内里黑色衣裳,手持一把细剑。
“应该是鹤的制服。”韩微向姜奉月说。
“我知道。”她回应。
小二继续讲。
那把细剑看上去不像寻常富贵人家用来装饰的佩剑,而是真真正正的兵器,带着凌厉的杀气,剑鞘上有许多撞击的凹痕。
他一进门,看了看店内,便盯在正吃饭的道人身上,小声要了一壶茶,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桌上,死盯着道人不放。
也不吃饭,也不住店,小二见他神色愠怒,不敢去问。
等道人吃好了饭,结账走出店门,这人便跟了出去,小二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道人并未发觉有人跟踪自己,头也不回的走回他的牡丹小院,那灰黑衣裳者借助竹林躲躲藏藏,跟在后面。
之后几天,道人再也没来客栈,小二将此事讲给客栈中的几个武艺高强、行走江湖的常客,大家都说那人一定是盗匪,看道人好欺负,便跟着道人去了他家,杀人劫财,恐怕现在牡丹院中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众人虽然猜测,却没有人愿意去牡丹院看看,直到差不多过了十几天,道人竟再次登门,神色自若,要了他常吃的菜,坐在老位置慢慢的吃。
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下来,不再为道人担忧,不过这次以后,道人再也没来过客栈,几个月后有好事者打那经过,特意走进去看,发现牡丹院中,蛛网遍布,地上有一滩干枯的血迹,家具、物什都还在,满是灰尘。
后来众人也去看了一下,之后便传出这小院闹鬼的传闻,半夜时时常能听到鬼哭狼嚎,现在也没人敢去了。
“讲完了?”姜奉月问。
侍者点了点头。
“这道人可是一头金黄头发?”韩微想到什么,出口质询。
“对,您不说,我也忘了,这道人确实是一头黄发,色泽金黄。”小二思考。
“你去过牡丹院没有?”韩微接着问。
“去过一次,跟着大伙一起去看热闹的。”小二答。
“是不是藏书很多?”
“是,柜子、床、案几甚至地上都堆满各色书籍,大多是奇奇怪怪的内容。”小二道。
“有两张床,一张上铺着被褥,一张上铺着竹席?”韩微声音有些颤抖。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小二默认。
韩微看向姜奉月,目光复杂。
“怎么了?”姜奉月脑袋空空,百无聊赖的吃着菜。
“乱。。乱国道人,薛种。”
“什么?!”她将筷子险些捏断。
“一头金发,博览群书,喜欢牡丹、芙蓉之类的花,又冬天睡一床,夏天睡一床,此人定是薛种。”
姜奉月面色严峻,如临大敌,嘴里嚼着的菜也呸呸吐在地上,韩微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薛种,字集识,在妖邪、罪犯组成的黄泉会中算是二号人物,精通许多道法,写的一手好文章,少年得志,被称为天才,在江东很有号召力,如此才子却科举连连落榜三次,将一腔报国的宏愿和才能,都转为希望天下大乱好施展身手的野心。
十年来南朝发生过许多场叛乱,成千上万人死于纷乱之中,不少城市被毁灭,漕运被阻断,几乎半壁江山受到波及,都与薛种此人有关,他行事隐秘,多智近妖,最会玩弄人心,煽动叛乱,不管是民间还是朝中,都有他的朋友,是国师的心腹大患。前任太鸿二玄与国师曾经多次想要抓他,却都被他逃过。
他自号烂羽山人,人们却对他又恨又怕,叫他乱国道人,指责他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既然是他,杀死几名鹤自然易如反掌,韩微心想,一定是鹤在这间客栈中认出道人那一头黄发,猜测是薛种,于是跟去牡丹小院,却落入薛种的陷阱,为其所杀。
定然只有这一种结果,连国师和二玄都摆不平的额薛种,普通的鹤怎么可能摆平?
薛种此人,狡兔三窟,经此一事,便抛弃牡丹院藏匿他处,人们发现院中有血迹,反过来以为是道人被杀。。
韩微细细思量,以他与姜奉月二者之能,想要对付薛种,恐怕有些困难。
他当即找小二借来笔墨,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草草写下‘与薛种有关,速来江州’几个字,细致的叠了起来。
两指一搓,一团蓝焰在信纸上燃起,不多时烧了干净,这是韩氏家传秘法,配合特殊的信笺,这边信笺燃尽,那边便凭空而现。千里之外玄鸟社中,琉璃刚刚回来,踏入正殿便看到沈溪面色惊恐,拿着一张信笺。
“怎么?”琉璃接过来仔细审视,眉头紧皱,“薛、种。”
他只觉得诸事烦乱,一齐涌上心头,每日自各地、兵部、国师府划来的案子超过一百之数,玄鸟社一天能解决的仅有几件,越积越多。
自黄泉会出现后,阴魂缠身,妖魔杀人的报告雪花般纷纷落在他的案头,如今又查到了薛种的消息。
你这道人,既然聪明,就应该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何不隐遁山林,从此销声匿迹?反而作乱,连杀五名鹤级高手,这样一来,不是逼玄鸟社与国师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在你身上?
薛种啊薛种,你难道有能耐抵挡国师的力量?终有一日,你会被找到,抓住,处死。
他吩咐沈溪叫来余霜,三人商议半刻,决定分头行动,沈溪与琉璃前往江州驰援,余霜将此事上奏国师,商议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