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缀原本听姜奉月那句‘我也是鹤’,决定索性杀她取心,但打斗之中,姜奉月的眉眼总让他想起妹妹温茹,心神恍惚,不忍下手,躲开火墙后,他有下杀手的机会,听到温茹的叫声,又心软下来。
姜横流,你和温茹太像了。
他走过一处拐角,树下拴着他的马,解开绳索,翻身跨上马背,苏缀抬头仰望满天星斗,闻着青草香味,感受着风吹在身上轻柔的抚摸。
天上的月亮,自小时他就常常注意,马棚里没有好玩的东西,孤孤单单的小男孩苏缀躺在茅草上,黑漆漆的马棚对他来说太恐怖,总觉得墙角的黑暗处有鬼。
他想回到明亮的房间去睡,可那里没他的位置了,父母生了亲生的儿子,他不过是捡来的孤儿,能寄住在这个家,勉强地活下去就要感恩了。
为了让自己不再怕黑暗的马棚,他就从栏杆上往天空看,这轮月亮每天都在那里,苏缀幻想月亮跟自己说话,和他做朋友。
古往今来,不知道与你做朋友的有多少人,都是可怜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没人理你,你便去看月,它不在意你的家境、长相、学识或其他,它温柔的照着你的身躯,用夜晚的黑暗与银白色的光芒抚慰弱者。
在它怀中,你想藏便藏,谁也看不见你,若是藏够了,想要出来了,它的月色能隐去你身上的瑕疵、面色中的恐惧,让你看上去大体像是常人。
苏缀喜欢月亮。
“月亮啊月亮,你说我该怎么做呢?”苏缀苦笑的喃喃自语,策马向前,座下小马喷了道鼻息,悠哉游哉的跑跑跳跳,沿着土路往前。
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了,但总归还是要再杀一鹤,然后治好妹妹。
不再回江州了,那是他父亲死去的地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苏缀明白过来,若想要舍生取义,便只有舍生取义的下场,复仇是不可能的,他斗不过二玄,斗不过玄鸟社。
他只是孤身一人,穷困潦倒,形单影只,力量微弱。
也许在金陵能圆满自己的希望。
突然,月色被一人影遮挡,苏缀细剑已经抛在姜奉月那里,还没来得及返回藏身处拿新的,于是翻身下马,正起古琴。
来人站在树顶,高高瘦瘦,一身富丽衣裳,宽袍大袖,看起来并不适合打斗,苏缀想。
“怎么,你的细剑呢?”树上那人声音带着调侃。
苏缀心下一惊,他怎知我使细剑?
见苏缀不语,树上那人又道:“怎么?那日在江州城外客栈,你我曾经交手,忘了?”
“小生记起,但不知阁下名姓。”
“韩微,字玄处。”他从树上跃下,衣裳哗啦啦的随风响着,像是一只扑棱蛾子。
在苏缀面前站定,韩微仔细端详这张白俊小脸,他看到恐惧、害怕和愤怒。
“你怎么了?”韩微脱口而出,然后后悔,这种杀人罪犯,你可怜他作甚?
苏缀被他问的一怔,面色愈发凄清冰冷,眉头紧皱,在琴上一拨,几道剑影随声而来,速度极快。
卑率剑也随即出鞘,银光一闪,连星月也在一瞬间显得暗淡,三两下金铁撞击之声,剑影尽数无踪。
“你使剑都打不过我,用琴更是无望。”韩微笑道。
苏缀眼色落寞,他知道眼前这人实力高强,比姜横流难对付得多。但他性格好强,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弹起《汉宫秋月》。
曲调幽怨悲泣,似乎有女子呜咽之声夹在其中,遇到重调,苏缀便射出剑影,随着琴声攻向韩微,其余之时,他灵气注入琴曲,让听者悲从中来,失去神智。
韩微轻松躲避和应付着剑影琴声,鹤都要经历卵育仪式,淬炼元神,因此琴曲影响已减三分,韩微又经历的是国师亲手主导的加强仪式,而且修习无上功法,他若有意抗拒,这些乱心之乐对他便丝毫没有影响。
不过,他不急着出手,韩微数年前加入玄鸟社后,受社中一个叫余霜的大叔影响,对乐理有了浓厚兴趣,闲暇的混日子时光中,他不是和同僚一起出入花丛场所,就是缠着余霜学各色乐器,钻研极深。
从小竹哨子到古琴、琵琶、箜篌甚至编钟,用石子打水面他都能搞出一首曲子,此时听苏缀弹琴,细心听出苏缀的心境、感情,听到他手指与琴弦接触时那种微妙的声音,不由得感觉苏缀这人可爱了三分。
一曲终了,韩微睁开双眼,收回在空中自行舞蹈的卑率剑,一道剑影向他刺来,他扬起手臂受了这下,留下一道血痕。
“这道伤口,比纹身还有意义,”韩微走近苏缀,苏缀继续发力拨琴,愈发多的刀光剑影如同狂风席卷的树叶纷纷涌来,但不能压制韩微分毫,“
苏缀,你的字,是什么?”
卑率剑冰冷的剑锋,抬起苏缀的下巴,俊秀少年面庞上一道泪痕,反射着皎洁月光。
“字澄清。”
“可有遗言?”
“哼。。”苏缀冷笑,声音颤抖,“若是说,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愿意听你说。”韩微踩在古琴上,琴身经不住他的体重,碎裂开来。
苏缀闪身空手抓向韩微咽喉,被他擒住手腕,另一手又抓上来,又被擒住。一刹那后,化作白光,挣脱韩微双手,想要远遁而去,被飞出的卑率剑追到身后,一剑砍落在地。
韩微怕他跑了,故而用尽全力,跑过去一看,苏缀已经气绝,月色似乎暗淡下来,他站在尸旁,看着苏缀脸色。
这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