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卢用、白星、吴行四人乘坐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面包车,颠颠簸簸一路往昨天那中年男人留下的地址赶去。
这些天来沈浪似乎总是喜欢莫名地发呆,经常看着一个什么东西就能怔怔的看上半天。就像那天,院子里一窝蚂蚁正在搬家,他就蹲在那里从早上一直看到了下午,专注得连午饭都忘记吃。
这会儿的沈浪从车窗里抬头看向白云相间的天空,竟又开始出神了……
白星不习惯云南七拐八弯的山路,胃里有些难受,便将头枕靠在椅背上稍作小憩。阳光从车窗外静静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柔嫩得像是吹弹可破。
吴行手握方向盘正在开车,他现在化作一个中年司机的模样,无论是从油腻的头发、皮肤还是熟练的操作以及和车辆之间默契的磨合,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驾轻就熟地驾驶着这辆面包车飞驰在乡间小路上。
卢用从上车就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会儿讥讽道:“老头,你到真是什么都行啊!就算是这车原来的主人上来,也未必就有你这么像的。不过嘛……假的始终还是假的,你连开车这种事都学了,其他那些个害人的勾当还嫌学得少么?”
吴行没有理会他,自顾着紧盯前方的路径。
确实,论年纪他也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会开车的确实少之又少。当然也没人知道他学这是为了什么,或许就像卢用说的那样是为了害人,也或许是因为他昔日叫做无相鬼,人称易容改扮的本事天下无双,所以他什么都会点儿也是为了满足易容时的技能和剧情需要。
见吴行不爱搭理自己,毕竟现在掌握方向盘的是人家,若是真的说得他心里不高兴一个冲动顺着山坡上直接飞下去不得闹个车毁人亡?卢用心里还是明白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无趣地坐在前排座位上,眯着个眼睛似睡非睡,却也不再有半句多话。
那地址虽然就在昆明城边上,可这一行的路况却也并不好走,众人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了天色昏黄的时候这才到达了目的地。
卢用第一个跳下车来,双脚轻飘飘的十分难受,但终于是站在了平地上了。他大口猛吸了两口车外清新的空气,山野间的微风带着草木的清香飘在鼻端,一扫之前昏沉的感觉,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
众人也依次纷纷从车上下来,站在地上,长长地伸着懒腰,大口呼吸着属于这里的宁静氛围。
正觉得惬意,路边一个黑影突然朝他们冲了过来!那人满身黢黑油腻,赤着双脚,头发早已肮脏虬结成几个大大的髻子斜斜贴在头顶两边,浑身更是恶臭不堪,离得几步远就能隐隐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张嘴,满口黄牙伴随着口腔里的恶臭喷涌而出。那一双眼睛却是空洞而迷惘的,仿佛早已失去了灵魂,现在她的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所执着的那一念之间根本无法自拔。那人伸着两只漆黑的脏手,忽地一下就往白星身上扑了过来。
白星平日里最爱干净,哪怕是当日与沈浪双双受困在山洞里的时候也总是保持着仪容的整洁。眼看那双脏手已经凑在了面前,条件反射地急忙往旁边一让。
要说这疯子眼里没有别的,就只有她所愿意看到的那一个点,白星这一让,那人顿时一把扑空,啪叽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却又跟着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哭喊念叨个没完没了,旁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我的娃娃啊……灰衣老神仙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啊…...你们统统都来显灵啊……”之类的疯话。
吴行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皱鼻轻嗤道:“原来是个疯婆子……”正要招呼大家让开些,别惹这等神志失常的人。
不远处两个村民已闻声赶来,一边快走一边高喊道:“你们不要怕,不要怕……她不会伤人的,你们赶紧走就是了,离开她远点……”
扑人的是个村里的疯婆子,敞胸露怀在泥地上发疯打滚又哭又笑。沈浪很平静的回过头又多看了她两眼,这时一旁的卢用拉了他一把,道:“这女人疯得够彻底的,简直连自己是谁恐怕都不知道吧。”
沈浪似乎看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随口应道:“是啊,一个人的主魂若是没了,这事可就难办了……”他那一年同样是散了魂魄、丢了主魂,若是当时没有人管他,只怕此刻也不会比这女人的现状好上多少。此刻难免对这疯女人更加同情……
两个村民赶来后,一个将那又哭又闹满脸眼泪鼻涕的疯婆子拉在了一边,另一个安抚众人道:“某得事,某得事(昆明方言,就是没事、别怕的意思),她也是个可怜人,你们莫靠她太近就行了。”转而看了看众人,觉得眼生得很,忍不住又问:“你们是来找人呢嘎?”
吴行从怀里掏出一只香烟来递在对方手里,用昆明方言对话道:“是呢嘛,我们有点事情要找个人,麻烦小师傅看看给认得这处地址?”
那人接过纸条看了两眼,脸色变得有些警惕,瞪着眼质问他道:“你们是整喃样呢?咋个要克这点?(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去这个地方?)”
吴行笑呵呵道:“我是他家亲戚,只是好久没有联系了,以前来呢时候你们村还不是这个样子……今天出去办事正好路过嘛,想着进来看看他家,看看他家人给还好,大家亲戚么也要叙叙旧呢嘛……”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摇头道:“唉,那点有你们这种亲戚?!这哈才来!他家出事呢时候咋个不见你们这些亲戚来帮的忙整整……(哪里有你们这样的亲戚,这会儿才来找人,他们家里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亲戚来帮忙处理)”一句话把他们这一行人都埋怨上了。
吴行显得满脸担忧,道:“昂?他家出事了?!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啊!快,快领我去看看……”
那人又上下看了他两眼,看他神情状态到确实有些着急担忧,容貌上也到有几分像是那家人,或许真是家里的远亲来了,嘴里还是愤愤道:“不是么咋个!喏!”说着用手一指后面那疯婆子,续道:“这个就是他家呢媳妇啦,娃娃家妈……你自己看看,都疯成喃样样子啦......也是我们农村啦,平常她饿了就克地里面刨些东西吃,渴了就在旁边小河里面喝水……不然么怕是早就饿死掉啦!造孽啊……”(话里意思大概是说:当然是这样,这疯婆子就是那家人的媳妇,孩子的母亲,现在已经疯成这个样子了,若不是在这里,换个地方恐怕早就已经饿死了。)
众人一呆,齐齐转头看去,谁能想到刚进村口就迎面撞着了正主!那女人确实疯得不能再疯了,礼义廉耻、干净卫生这些个概念早已在她脑海里荡然无存,此时袒胸露乳,浑身黢黑肮脏,神态癫狂得根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看起来她这疯病应该是有些时候了,一个人绝非一两日间能疯成这样的……
吴行的脸色也有些变了,低沉问道:“那她男人和孩子呢?”
那村民一脸惋惜,道:“她男人早死了,一年多前就死了……孩子也是在那年失踪的,从那以后,她就神志不清了,然后渐渐的变本加厉越来越疯,如今已经连人都认不得了……”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齐齐一愣,他家的男人死了一年多?!那昨天吴行碰上那中年男人又是谁?纷纷转头去看吴行神色,只见他却默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里捏着的纸条上地址详细,看样子这事也是千真万确的,可这死了的人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昆明城里?还亲手递给他这个地址……
这会儿迎风一吹,手里的纸条微微抖动着……
众人却不知道该信哪头了……
突听那女人一声大喊,跌跌撞撞跳下路边的田埂,踩着稻田里的作物,头也不回地径自跑了!双手挥舞摇晃,嘴里又哭又喊又笑,那形状十分可怜而又无奈。
众人即使想拦也是拦不住她,就算拦住了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她都已经疯成那样了,已经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沈浪上前笑道:“这位师傅(云南等地习惯将对方称为师傅,以表尊敬的意思),他家这遭遇确实让人心疼得很……麻烦你就带我们去他家看看吧,路上也跟我们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好好的一家子,怎么…怎么就这样了……”越说越觉得惋惜。
那村民见他态度诚恳,左右略微衡量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带着众人从村庄边上的小道一路行去。
这村庄一面背靠一座大山,村子前面一条清澈平缓的河流蜿蜒而过。
对面不远处山峦起伏,周围群山林木苍翠葱郁。那河水虽然低浅,但却汇集了轿子雪山上流下来的一股雪水,喝起来是十分的清冽甘甜,灌溉农作物也十分便利,而且这么多年来这条河从未断流过。
村庄里民屋大多都选择背山面河而建,河边就是田地,白天在田里劳作,夜晚便回到家中休息,这里的人们到也从来都过得殷实而富足。
村子虽然不大,却与眼前这山山水水十分恰当的融合在了一起,到处都透着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这样一块风水福地,原本应该是十分适合居住的地方,这么祥和安宁的环境下又怎么会有妖邪作祟的事情发生呢?
走着走着,前面的小路更靠近山脚,几乎就是贴着山坡开凿出来的。地面上的泥土长了厚厚一层青苔,地面水份充足也显得更加的湿滑,从这泥痕苔藓来看,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过了。
那村民道:“他家这后面的山林里本来最爱生菌儿(野生菌)了,每年都有好多人从这里上去找菌儿的,但是自从他家出事以后就没人再敢往这附近跑了,你们看看,这路上都生青苔了,小心滑……”
看这地面和周围的景物,可以肯定这村民说的话确实不假。只是这事发的时间也确实和吴行说的有些对不上号……
再走一会儿,那村民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远远指着山脚边一座独立的房子,道:“喏,他家就是那座房子了,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也奉劝你们一句:这里邪乎得很,你们随便看两眼就赶紧回去吧,趁着天还亮……”刚才一路上他说了很多关于这里的神神鬼鬼、有的无的故事,这其中大多不乏道听途说的瞎话,但有一部分和吴行所描述的确实是很吻合。
事情不会空穴来风,或许这地方真有些古怪也说不定,不然也不至于将周边的村民吓成那副样子,上山捡个菌子都要绕道,根本就没人敢靠近这里。
吴行将手里的半包烟递到村民手里,再三感谢他带路。村民开始还推辞了两句,后面接过半包香烟当做谢礼,一路慌慌张张地独自离开了,这地方连一刻他也不愿意多待。
沈浪一路上一直是沉默寡言的,这会儿背负了双手径自就往那座传言中的鬼屋大步走去!
周围林木茂盛,只有少许的光线透过叶片间的缝隙照射进来,更将这里映衬得阴森恐怖。
要知道,大多数村庄的房屋建造多是彼此相邻,而这处房屋却偏偏选择了离群索居。若非房子有问题,多半就是里面居住的人有问题。
因为房屋更靠近山体,所以周围受到湿气侵扰也就更多,平白又增添了几许寒冷凄凉的感觉。再加上那些个诡秘的传说,白日里也让呆在这里的人感觉浑身都说不出的不舒服,难怪没人愿意靠近这里。
沈浪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小路边上,眼睛盯着一截布满青苔的枯木又开始发呆了……
吴行越过众人,率先走到门前,“吱呀”一声轻轻将门往两旁推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了便溺发酵后的臭味顿时迎面扑来!熏得人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吴行皱着眉头,谨慎地往漆黑的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除了一些东倒西歪的简陋家具外更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准备迈步进去,一抬头,门梁正上方一张黄纸叠裹成的方块形状却吸引了他的目光。心里隐隐觉得这东西应是十分熟悉的,至少那纸页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药味是十分熟悉的……
吴行轻轻将那黄纸叠的方块取了下来,然后小心仔细的层层展开,最后只见一张用朱砂画成符箓赫然就在眼前。看那符咒文字行笔工整,朱砂之中隐隐还透出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药味,这不正是昨天亲手递到那前来求告的中年男人手里的那张黄符吗?!吴行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若是此物在这,那他昨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就绝不是幻觉!但村民们偏偏又说那男人已经死了一年多,这中间究竟隐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卢用从后面凑上来看了一眼,奇道:“这就是昨天你给人家那张黄符?”
吴行点了点头,这纸质、这笔迹以及朱砂中特别调制的药物,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张类似的符箓?
卢用表情怪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里咬着字,说道:“这么说,你没有说谎了?”
吴行愤愤横了他一眼,压根就懒得回答他这样的问题,径自举步走入了屋内。
卢用对他一直存有疑虑是真的,平日里嘴上就没少往这方面去怀疑、调侃他,虽然吴行并不与之过多争执,但卢用却不会因此而轻易放过他。从后面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十分昏暗,阵阵恶臭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多待一秒都像是在遭受刑罚一样受罪。
屋子本就不算太大,不出十分钟,两人就已前前后后都查看了一遍,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出得门来,只见沈浪和白星肩并肩站在一个废弃的鸡圈的篱笆后面,双双背对着屋子,抬起了头,正往屋后的山林中极目眺望,像是已经看了良久了。
卢用上来拍了沈浪一把,道:“屋里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张黄纸符箓,像是昨天老头写给人家的那张,就叠好了放在门头上。他拿下来的时候我也见了……”
沈浪的目光未曾从那片层层叠翠的密林中间移开,淡淡回了句:“哦,知道了。”
卢用这才纳闷了,他两这是看的什么呢?这么入迷的吗?顺着他们眺望的方向也仔细看了两眼,除了密密麻麻的树林,他什么也没看到。
吴行也走上前来,道:“难道问题并不出在这房子上,而是…而是出在这山里?”
白星盯着那片林子也始终没有移动视线,默默点头道:“恐怕是的……”
沈浪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目光从林子里移到二人脸上,道:“这处村庄虽然不大,但背山面水,后有依靠前有生机,地势平坦且土壤肥沃,确实很适合人们安居生活,这里已确实算是一块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了。这里的人或许几辈人里也不会出一个一鸣惊人的学成才子又或是威震八方的统军将军之类,但却必然都能够衣食无忧安居乐业,那岂不也是人生莫大的幸事……”
白星接道:“这座屋子的地理位置虽然建造得有些离群索居但也并不违和,间架、结构、方位全都四平八稳,建造得也十分牢固。虽然不构成什么特别的风水宝局,但也不妨碍一家人出入平安、衣食充裕,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浪也点头表示认同,依他的经验来看也是这么个结果。他二人精通风水堪舆之术,对象、数、理、气的理解和认识更是远超寻常的风水师傅。
按理说,这地方民风淳朴,水土养人,这么四平八稳的格局根本就不应该出什么妖邪鬼魅作祟的事情才对。可他们所听到、见到的事情偏偏又不容轻易反驳。
如果真的有事,也只可能是吴行猜测的这样了……
这屋子后面就是高山,或许这山里躲着什么寻常人根本就惹不起的东西也说不定。而他家的房屋又刚好建造在这里挡住了那东西的去路,所以一旦发难,他家就首当其中遭了这些祸事。
卢用也好奇地又往那片山林里多看了两眼。此时日近黄昏,远处的高山挡住了大部分太阳的光线,林子里显得更加昏暗诡秘,甚至还淡淡飘起了几缕薄雾。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道:“瞎子,那你刚才往里头看了半天有没有什么发现?”
沈浪自从那日三魂归一得以重生之后,身体和思维其实都有了些奇异的变化。只是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出来,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事。现在被卢用这么一问反而愣住了,恍过神来的时候却意味深长的悠悠一笑,点头道:“那里面好像是有些东西的。”
一旁白星道:“我刚才也细看过这片山地,除了这周围的树木的生长密度似乎是过于旺盛了点之外,地理形式上到真没看出什么异样……”
吴行上前两步,手搭凉棚往那个方位极目眺望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这片林地植被虽然茂密但此地却地属山阴又居山坳,按理是不应该植被如此茂密的。此地地面必多菌菇苔藓一类而少花草,落叶丛间必多蛇虫而少走兽飞禽,和那湘西阴家常选的那种养尸地到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却比那又多了一股萦绕的灵气而少了一种怨气的感觉,谅来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才对啊……”
卢用根本就不懂这些个观山望气的法门,但骨子里就是单纯的不太喜欢听吴行说这些个神神鬼鬼的道道。忽而将眉眼一横,愣头愣脑道:“啰里吧嗦说这些个空话有什么用?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上去瞧瞧不就得了,这山头能有多大?林子又能有多深?不过巴掌大点地方……”说罢也不问众人意见,一马当先跳在前面,三两下顺着斜坡就窜了上去。
沈浪和白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暗暗摇头。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闹着玩似的?没摸清楚情况下,冲动和鲁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吴行走在最后,别看他年纪不小,但身手矫健、经验老到,这点翻山越岭、钻草爬树的事情完全难不倒他。
四人不断用身子压着重重的植被,艰难往山上爬去。站在下面看的时候没觉得这片山林能有多大,现在越往上爬才越明白,这片山地远比当时估计的范围还要大上许多。
卢用赌着一口气冲在最前面,现在早已累得是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重山阻隔的山村里,日落也会来得比外面的世界更早一些。天上还泛着暗红色的落日余晖,林子里已渐渐难辨事物。
偶有一两个爬虫走鼠之类的东西从身旁窜过,搅得落叶一阵响动,但这里四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行家里手,所以压根也没把这些小动静太当回事。
就在新月如钩斜斜挂上了山头的时候,沈浪突然在半山腰站住了,口鼻里气息粗重,他却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希望能尽可能的平静下来,尽可能的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对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怔怔的发呆……
吴行和白星也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般动静,警惕地往周围漆黑的树影里打量了一番,却也没发觉什么预警或是异样的地方。
这些天来沈浪时时会这样突然停下来发愣,究竟又是为的什么呢?
卢用爬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于是返身来找,正巧看到了沈浪呆立在那里发愣。不禁皱起眉头调侃道:“瞎子,这样心事重重的走走停停算怎么回事?就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顶……”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忽起,从他身边轻飘飘的一扫而过,带起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小小的原地打了个旋便消失不见。
沈浪却似突然激起了内心的兴致,两只眼睛在黑暗里泛出精亮的光彩,极快地跃起身来,极快地跟着刚才那股旋风消失的方向紧追了出去。
卢用反而愣住不明白了,纳闷道:“你小子疯了吧?谁又没跟你比赛,这一惊一乍的……”话没说完,旁边两条人影也已无声跃起,纷纷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正是白星和吴行两人,此刻已经紧紧跟在沈浪身后追了出去。
这……这是玩赖啊!刚才明明还是自己走在头里的,等回来找他们,他们却又一个二个不等自己便超了过去……
卢用恨恨地跺脚暗骂,紧随着跟了上去。
这山确实不算太大,众人约莫跑了二十分钟已将接近山顶。
突然,前面的人一个急刹站住了,动也不动。
卢用看到想停时已有些晚了,重重撞在前面一人身上才停下来,对方却是吴行,还好他没说什么。
月亮已高悬头顶,漫天繁星点点闪耀,山间清风徐徐,偶有那么三两声秋虫鸣叫,听起来也是十分舒服的。
月光下,沈浪直勾勾站在当中,一眨不眨盯着近处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又开始发呆……
卢用刚把胸中这口气喘匀了,准备责怪几句。
那边沈浪忙一抬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轻轻道:“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看见什么?三人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地齐齐摇了摇头……
沈浪眉头皱得更深了,眼底似有一丝哀怨的神色,低声续道:“那树下蹲着一个小孩......”
“呼”一下,卢用只觉得自己背脊上的汗毛顿时根根倒立而起!心里暗骂道:天才刚黑下来,你小子就说这些个疯话出来吓人!小孩!哪里有什么小孩?谁家小孩会夜里跑大山上来玩?
沈浪刚才在半路见到的就是这个“小孩”,被哑毛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所以便一阵风也似的一路逃到这里这才站住。现在那孩子正蹲在那棵老树的树荫底下,借着月影投下的黑暗,低垂着头,静静地蹲在那里。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刚才问那句话实属多余,不用说,他心里也已明白眼下这是怎么回事了。眼前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人,恐怕就是山脚那家人一年前失踪的孩子,也就是村口那疯女人的孩子……
沈浪倒吸了口凉气,他道不是怕这“孩子”,只是觉得这孩子实在有些可怜……
以前一息龙气与灵魂纠缠在身的时候他也曾偶尔遇见过类似的事情,但自从三魂归一以后,很多时候看这个世界也已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中间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眼前这“小孩”似乎有什么话一直想要告诉他,却又迟迟不曾开口,就那样孤独委屈地嗫嚅着。
沈浪蹲下了身子,心里默默将这孩子的境地想了几遍,试着开口对那团脆弱而又朦胧的身影道:“你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朦胧间,仿佛孩子轻轻点了点头,但却还是没有说话。
“你现在不能说话?”
那弱小的身影又点了点头。
“那你准备怎么告诉我?”
那朦胧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乖巧而又期盼地冲沈浪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自己。
沈浪面色沉重……
起身跟在那“小孩”身后走了过去,这次走得不疾不徐,时不时的,那孩子仿佛又像忽然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停在路边垂着脑袋想上一想,然后又继续前行……
沈浪耐心地跟着那“孩子”。其余三人则静静地跟着沈浪,这样的气氛诡异难言,但沈浪愿意相信他,他们也愿意相信沈浪。
那孩子顺着崎岖嶙峋的山路两拐三拐,然后从一处低矮茂密的灌木里钻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等拨开遮挡视线的草叶走出来的时候,借着空中朦胧的月光一照,四人都看得呆了……
原来靠近山顶还有一条横出来的山梁,被茂密的植被和灌木在其间隐蔽了这样一口深潭。桌面见方的潭水,黑黝黝的感觉深不见底。明镜一般的水面上纤尘不染,周围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月光透过树影撒在水面上,只斑驳的留下些许的银光,幽幽的潭水之下就像藏着一个无底的空洞,正在不断吸收着一切事物的生命力。
那孩子到了这里就不见了踪影,四人怔怔看着黑暗中一面深沉的潭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了半晌,细心的白星弯下了腰,拨开旁边一处杂草,里面露出一方坚硬的顽石来。她低声对众人道:“你们快看!”
那石块坚硬顽劣,湿滑的表面布满了重重苔痕,但还依稀可辨写着三个褪了色的朱红字迹——“妖精潭”!
吴行面色深沉,盯着那潭水又看了良久,道:“这水潭似乎有些古怪……云南乡间多把山间的水潭称为龙潭,意为此间有龙居留,所以才有了这处水源,但却从没见过哪处水源会被叫做妖精潭的……别看这水潭面积不大,但盯得久了竟似有种让人一头往下栽入的冲动……依我看,这潭底一定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力量不断牵引着周围的所有事物,像是要将靠近的生物统统吞噬了一样。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转头看向沈浪,问道:“你似乎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不太平常的东西……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你有什么别的发现吗?还请直说无妨……”
沈浪也转头看向吴行,好像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没错,这水潭确实有些古怪,但说不好是什么东西,让人感觉这周围整个空间都显得死气沉沉的,但又…但又……唉……反正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了一阵涟漪,看那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涌上来一样,难道水底那东西这就要现身?!众人一惊,纷纷打起精神做好临敌准备!
不一会儿,果然有个白色的影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水底浮了上来,“呼噜”一声轻响后露出了水面……
那小小的身型、苍白的皮肤、身上穿着的单薄的汗衫和浸泡得有些发白的短裤……
潭底翻上来的竟是一个小孩,一个小孩的尸体!就是沈浪见过的那个小孩的尸体!
白星胃里一阵痉挛,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便哭出声来。
这小小的孩子看起来是那么可怜、那么冰冷,小小的身体里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在这样的年纪就死在了这里,而且连尸体都没人找到,大家还一直以为他只是失踪了呢……
白星眼中的泪水止不住滑落下来,满含怜惜和酸楚,心里替这孩子感到深深的悲伤。
难道那“孩子”一路领着众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他们替自己收尸么?
卢用低眉咒骂了一句:“妈的,造孽啊……”一挽袖子,便要上前打捞那孩子的尸首。
沈浪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双眼紧紧盯住水面,低声道:“等等!”
众人纷纷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浪续道:“水里还有其他东西,碰不得的……碰了只怕连你我都要被扯下去!”
还有东西?!三人正在疑惑沈浪这话的时候,那潭水却已仿佛听懂了沈浪的意思……
原本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忽而微微抖动了一下,“咕咚”一声,竟又要沉将下去,恍恍惚惚间,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难道连给那孩子收尸的机会都这么就此跑掉?!
卢用这可急了,忽然指着潭水破口大骂道:“艹!你他妈是个什么鸟怪,躲在暗处装神弄鬼,有种的出来跟小爷我单挑……”刺耳的话语响彻山间,之后却再不见回应。或许是见了那孩子的尸首之后觉得可怜,他是真急了,骨子里一股怒火带动起周身的蛮力。脚下顿足发劲,猛地一脚蹬在写着“妖精潭”三字的那顽石之上,耳听咔嚓一声,坚硬的顽石竟被他一脚踹做了两截。头上一块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卢用踏上前来,右手一兜,将那半截顽石托在掌中,跟着再一发劲,重重往水潭中间砸了过去!
响声大作!顿时激得潭水四溅,奔涌的水花顺着地面满溢而出!
可他心里犹自不凭,把那些难听的话跳着脚又骂了一阵!
那水潭竟像是真的能听懂人言一样,这会儿也被激怒,气得“咕噜咕噜……”不断往外冒着翻腾冒泡!
只桌面见方的水面顷刻间就像沸腾了起来!周围的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无风而动,涉及的范围虽然不大,但声势却也十分诡异骇人!
沈浪始终紧紧盯住了水面片不曾放松,任由哑毛去胡闹,哪怕现在潭水无风掀起三尺浪,但他却宛若湍急江流里的一根中流砥柱那般纹丝不动。
其实,另外三人也并非是真正鲁莽轻敌之辈,此时早已人人戒备,就等着接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噗”一声响!那水潭里突然窜起一股幽蓝色的水柱,像一只尖锐的长矛一样笔直朝卢用射了过去!好啊!这里面果然藏着古怪!
他们等的就是那东西露头现身!
卢用急忙侧身避开那股激流,与此同时,将暗中早就准备好的一块尖锐碎石照准了那水流的中段拦腰反手砸去!
一击而中,但觉手感绵密,那水流竟似有实体一般!奋力扑杀下压,忽觉手下劲力一松,顿时又失了着力的地方!碎石尖锐,一旦落空自然只能狠狠击在地上,那股水里也随之化作了无数破碎的水花轰然落地,顺着众人脚面顿时四散开来!
沈浪忽然叫道:“小心!”
原来那水流落地虽然溃散,却宛如活的一般!贴着地面开始迅速游走!径直朝着白星所站的位置飞快窜了过去!
不等白星再做反应,只觉自己脚下一湿,那水流已没过了脚面!顿时一股阴寒无比的气息瞬间便笼罩了全身!手脚立马变得冰冷发麻,脚下更是犹如灌注了铅水一样寸步难移,眼前突然觉得十分模糊,脑袋里一个阴寒无比的声音在不断地叫唤着,身子晃了两晃,竟险些失去了意识!
就在此时,半空里就像突然打了一个响雷!
一双殷红如血的眼眸透过周围黑暗的迷蒙,笔直地照在白星的身上!
如钩的新月……
如水的月光……
月光下,一个众人所不熟悉的沈浪,宛如凶神一样站在飘荡的山风里!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血红色的光芒……
黑色的夜,黑色的树林,黑色的水潭,黑色的沈浪!
他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周围这深沉的黑暗之中,你看不到他的脸,但你却能明确的感觉到他正在笑,兴奋而癫狂的笑,蔑视一切众生的笑意,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同时感受到了沈浪身上那股纯粹的杀意,并不浓重,但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杀意中妄动分毫!
附着在白星身上的潭水当然也感受到了,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惊恐的落下地来就开始往那水潭里拼命地钻!
沈浪的身影早已站在了谭边!他的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鸣嘶吼……
潭水突然爆裂了一般,“嘭”一声!从地面激起十几米高的水柱冲天而去!
水柱冲向半空突然一顿,跟着散做无数水花尽数急急坠了下来!
烂银一样的水花飞溅砸落在地面上,想擂鼓一样呯嘭作响!跟着,周围的一切又静了下来……
卢用呆立了半晌,终于开口高叫道:“我艹!瞎子!你他妈比这潭里的水鬼更恐怖多了!!!闹半天是它应该怕你啊!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
沈浪的眼神也已恢复了如初,看着那潭兀自左右摇晃的潭水,对哑毛道:“得啦……少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恐怖?再恐怖也还是让那玩意儿跑了……”
“跑了?”卢用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闹这么大动静还能让那东西跑了?你小子干什么吃的?”
沈浪抬起头狠狠瞪将过去,恶狠狠道:“跑了又怎么?你有能耐可以现在就下水潭里去追啊!去啊!卢大侠!接下来看你的了!”
“我……好好,我说不过你……跑就跑了吧……”卢用斜依在一边的树上,这会儿想让他下水,简直门也没有。
白星突然叫道:“你们快看!”说着快速跑了过去,水潭边的一处灌木丛里悄悄露出了一角湿漉漉的单薄汗衫,还有小半截苍白的胳膊……
看来那潭水冲天涌起的时候把孩子的尸体也从水底带了上来,水花散尽后便留在了这里。
吴行上前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那孩子的身上,仔细地叠裹包好。这番折腾虽然没有根除罪魁祸首,但能找回这孩子的尸体,也算是一种安慰吧。一年多了,这孩子终于有机会能够善终了。
白星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浪道:“那东西受了惊,短时间内估计是不会再出来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先将这可怜的孩子带回去交给村里的人,日后再选个吉日好好安葬了。这样一来,那孩子在黄泉之下也总算是能安息了吧……”
众人都点头认同。吴行默默将那孩子小小的身体小心地绑缚在自己背后,一行人匆匆又下得山来。
沈浪看着眼前那座毫无生气的房屋,摇头叹道:“这都算惹的哪门子祸事,这一些又不是他们的错……干嘛为难一个孩子……”
吴行将孩子的尸体轻轻放在了屋外干净的地方,刚放好,那屋门“吱呀”一声响动,从里面摇摇晃晃跑出一个人影,疯了一样扑在那孩子的尸身上便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凄凉,满含怨恨,却又多了几许欣慰和感激。一年多了,一个母亲整日疯疯癫癫,今天终于算是见着自己的孩子了,可他的孩子却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疯妇白天就到处去找自己孩子,晚上又自行回到这处屋子里来遮风避雨,如此日复一日、疯疯癫癫的过活下来,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谁能理解这位母亲心里的痛苦……
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就在这一刻,在黑暗里,她竟莫名的知道自己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于是一个疯癫的母亲,抱着自己孩子冰冷的尸体,依然落下了慈祥怜爱的泪水……
众人都在为她们的遭遇感到难过,沈浪心里似乎隐隐又有察觉,他抬起了头看向屋顶……
天空中的一轮新月,此时斜斜挂在屋檐的一角。月影下黑色的屋顶上,一个全身雪白的女人正在银白的月光下漫步……
她的步伐是那么的轻盈,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柔媚,她的身姿是那么的曼妙……
还有她的歌声,就像那妖精潭的潭水一样富有魔力,让人难以抗拒……
哑毛、白星和吴行此时也都听到了,村名口中传说的歌声,远远的回荡在夜空里,若有若无就像月光洒下的月影一样……
侧耳细听,仿佛这歌声根本就不存在过这世界一样……
沈浪的眼底隐隐映射出了一点暗红的凶光,他咬着牙,低声恨道:“这里还真是庙小妖风大呀!”说罢,嘴角已露出了一抹满含杀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