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会儿,女孩见王跃进看表,知道是催自己。就说:“我是看你人好,才不想走。我要是这个时间出去,对不起袁老板,他是付了钱的。”王跃进说:“没关系,我回头会给他解释,钱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女孩又红了眼圈说:“老板您不知道,我们做这行的是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的,我们的头儿就在下边守着,我要是这么早出去,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再摊上下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王跃进看她那样子,从心里可怜起来,看来这种钱也不是好挣的。就说:“你要是愿意在这,就在这吧,反正我们自己心里清楚。”
两个人就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插上一句话。王跃进从只言片语里观察这女孩,她没有说谎,她中学的功课是真的不错。他们看的是中央三套,正在播放歌手大奖赛的实况,那些被各省层层选拔出来的歌手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她都能回答出来,并且时不时地会骂上一句笨蛋,那一刻有十二分天真的模样。王跃进偷偷地打量她,女孩确实长得很周正,心里更加替她惋惜。人确实是有命的,像她这样的,要是生在他们这些干部家庭,以她个人的姿质说不定已经发展到国外去了。王跃进说:“按道理我不该问你的姓名,可是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女孩迟疑了一下。
王跃进连忙又说:“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女孩说:“我叫戴小桃,这不是我的本名,我本是姓木子李的……”
王跃进打断她说:“那就不要说本名了。”
又看了一会电视,王跃进有点疲乏了。他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干脆把自己关在里面洗了洗,然后重新穿戴整齐出来。那叫戴小桃的女孩说:“我把灯关了,你要是累就睡,我尽量不打搅你。”王跃进说:“不,我还能坚持会儿。”
戴小桃继续看了一小会电视,自己好像也坐不住了,王跃进以为她要走了,她却小心翼翼地请求:“我可不可以也用您的洗澡间洗一洗?”王跃进苦着脸勉强挂了一点颜色说:“你要是觉得方便你就去洗吧!”戴小桃真的关了门去洗了,洗完出来却没有像王跃进一样穿好衣服。她只裹了一件到膝盖处.的短睡衣,和尚领的,没有扣子,腰里用布带子轻轻揽一下。头发湿漉漉的像悬着一挂黑色的绸缎,脸儿被热气熏得好似三月盛开的桃花,粉粉嫩嫩。王跃进一下子呆了,戴小桃没有等他说话,直接过去依偎到了他的怀里。王跃进没有推开她,他被她身上那股子香甜呛得心慌气短的。靠在怀里的尽管是个风尘女子,可并没有多少风尘气,毕竟还是个鲜嫩的女孩儿家,身上的皮肤细白得透亮,一对小乳房鸽子一样活泼地从睡衣里探出头来。王跃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想说什么却被戴小桃用手堵了嘴巴。她又往他的怀里靠紧了点。她说:“你放心,出了这个门,我们谁都不认识谁了。”王跃进几乎是被她的这句话打倒了,他不由自主地用胳膊箍了一下怀里热乎乎的身子。但是他立刻清醒了过来,使劲把她推了出去,并且转过脸去不再望她。他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是我自己不行。请你赶快穿好衣服出去。”他觉得自己是用了平生的力气说这句话的,但发出的声音却软得像一团棉花。
戴小桃的脸变得青白了,她的嘴唇也在颤抖。她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男人,这个人如果现在需要她为他去死,她都会觉得是今生最大的荣幸。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男人,其实就是凭一句话,一件事情,甚至是一个眼神。
王跃进不回头,他还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他警告说:“你要是不走我就走。”结果他听到了一阵啜泣声,转过头去,戴小桃已经穿戴好,连脖子袖口处的衣扣都扣了。她起来往外走,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他鞠了个躬。王跃进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疼,突然又唤住了她。他说:“我给你留个地址,你要是遇到难处就回去找我,我一定会帮你。”说完飞快地在床头柜上把自己的单位姓名和电话写了。戴小桃接了,先不说话,又鞠了一躬。然后才红着眼圈颤抖着说:“那些要了我的人,最怕的就是我知道他们的地址。我不到万般无奈是不会去麻烦您的。”说完就真的拉开门走了。
戴小桃一走,王跃进立刻后悔的七荤八素的;一会儿后悔不该把地址给她,一会儿又后悔不该赶她走。
他就这样折腾了自己一夜。
王跃进那次去了深圳后再没有去过,他恍惚觉得那里留下了他什么伤心事,想想又没有。他只是常常想起那个叫戴小桃的女孩。他奇怪这个完全可以说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女孩会在他心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记。有几次戴小桃竟然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们在一些十分逼仄的地方做爱,他使劲地要她,直到她发出一片片下流的尖叫。
王跃进恨他的妻子许彩霞,他过了四十岁以后才发现是这样的恨许彩霞。
了解王跃进的人都评价王跃进是个好人。平和,满足现状,对生活没有过高的欲望。王跃进确实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他感叹日子过得快,一晃眼的工夫他都已经四十二岁了。
王跃进过了四十二岁生日那个秋天的一个下午,他午饭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犯迷糊。秋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弄得他的眼睛酸酸的。王跃进一边犯迷糊一边沉浸在生活对他的宽容里。他现在常常一个人这样坐在某个地方晒晒太阳,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旧事。有时甚至是回到童年,那酸楚的无依无助的贫瘠的岁月能让他甜蜜得快活起来。就在王跃进犯着迷糊时,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她推门进来没有说话,因而没有惊了王跃进的思想。王跃进仍旧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远方,窗外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女孩静静地打量他,这是一个很平朴的男人,她并不明白她的孪生妹妹为何却把他形容得像一尊神。
王跃进继续迷糊着,进来的女孩继续打量着他。一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王跃进终于清醒过来。他吃了一惊,眼前立着的是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名叫戴小桃的女人,他疑心自己仍然是在迷糊。女孩却笑了,她扶了扶架在鼻梁上那副秀气的金边眼镜说:“王先生您好,我是戴小桃的姐姐,我叫李青苹。是我妹妹让我来见你。”
她说话时的语气很从容,显然她并不知道王跃进和她的妹妹戴小桃有多深的交情。王跃进回过神来再仔细看,这女孩果然不是戴小桃,体形比戴小桃稍微大了一号,而且戴了一副度数不小的金属架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大眼睛闪着机敏睿智的光彩。王跃进听了她的介绍,好像也忽略了自己和那戴小桃的交情有多深。他有些急迫地说:“戴小桃让你来找我,她自己现在什么地方?”听他这样问,李青苹脸上的笑容迅速散了。她说:“她回我们老家把自己嫁了。”王跃进停了一小会儿才又问:“嫁的那人家还好吗?”’李青苹说:“是个农民,也还过得去。”王跃进看着她不说话。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妹妹当初是为了供我读书才去深圳打工,自己落下一身病。她回来后也有人给她介绍了几个条件比较好的,是她自己觉得身体不好怕对不起人家,都没有应允。后来她自己看上了这家农民,就把自己嫁了,连嫁妆都没有要。”王跃进叹了一口气说:“这女孩子倒是真的有主张,只是委屈了她自己。”’
王跃进同李青苹只顾着谈戴小桃,却忽略了李青苹前来找他的目的。等了那么老半天才想起来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李青苹这才说:“我家在山里,父母都是农民,家里非常困难,要不是我妹妹,我上大学连想都不敢想的。我妹妹其实学习不比我差,中学毕业她没有参加高考,自己做主到深圳打工。我当时不理解,还骂她不争气。要说了我还比她大上几十分钟,我就没有想过,我们俩那时要是都考上了,又能上得起吗?她去深圳后,我被录取到了西北工业大学,一直是她供养我。现在我已经毕业一年了,学校不负责分配。自己去联系。一般单位用不上,专业性强的单位又没有对口的,还得靠我妹妹那点钱养活我,有知识的还不如没知识的!”
王跃进听她讲到这里,知道了她的来意。他轻微地叹了口气,依旧看着远方。这几年学校毕业的学生是越来越不好分,来找他帮忙的当然少不了,他不爱管事,能推的都推了。前不久家里的一个老舅还因为表弟的事情来寻他,闹得挺不愉快的。不是他不愿意管,而是现在的事情确实不好管,哪个关口都得卡一卡,往往办一个人的事,不知道要欠多少人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