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安继业自报姓名之后,李存勖不由得愣在了当地,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侠士姓安?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你可是沙陀人?”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家久居塞外,乃沙陀人的一系分支。二十年前中原大乱,塞北契丹族趁势崛起,直到十五年前耶律阿保机在兼并其他部族时率领契丹族大肆攻略,我家也惨遭巨变,家人尽数死于乱军之中。是我师父从死人堆里将年幼的我救回山中并且一手将我抚养成人的。”
郭威闻言长叹一声道:“原本以为只有中原大地一片混乱民不聊生,想不到塞外苦寒之地竟然也一样没有个安生的日子。这个乱世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过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实不相瞒,咱俩的身世倒也相似,我也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姨娘一人将我拉扯成人。大道理我也说不出来,但是我总觉得咱们既然生于乱世又遭逢如此苦难,也许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也说不定呢。”
李存勖神色黯然的说道:“想不到安兄和郭兄竟然都有如此悲惨的身世。罢了罢了!往事已过休要再提!当前时节虽为乱世,却也为天下英雄提供了一个崭露头角的舞台!郭兄说得对,正所谓乱世出英雄,生于乱世是我等的不幸,但是若就此怨天尤人苟活于世则是我等的不争!我们没有权力去选择出生在什么时代,但是我们却有权力去掌控自己生存的方式!我李存勖正因如此,才毅然于乱世之中继承先父遗志以荡平乱世复兴大唐为己任,与朱梁逆贼连年征战近二十余载,为的就是尽早结束这个民不聊生的乱世,重现百姓安享太平的大唐盛世!”
说到这,李存勖展颜笑道:“说起来也巧了,安兄与我也真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啊!实不相瞒,我们李家本姓朱邪也是沙陀人,因先祖剿灭反贼有功,被大唐懿宗皇帝赐姓国姓,自此便姓了李。先父子嗣众多且又喜好广收豪杰之士养为义子,一众子嗣中又以十三人最为出众,世人称之为十三太保!而这十三太保中我有一个义兄与我最为交好,此人便是威震天下的战神——李存孝!不知两位兄台可曾知道此人?”
安继业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常年与师父居于深山之中,对世间人事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一旁的郭威却大声说道:“李存孝?我知道!当年李存孝以十八人之力大破黄巢十五万大军并且一举收复长安,后来又在虎狼谷阵斩黄巢终结乱世。堂堂一代战神的名号我不仅如雷贯耳,更是我心神向往、视为楷模的一代豪杰啊!”
李存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没错,正是这个李存孝!无巧不巧的是我这义兄原本也姓安,先父将其收为义子后,便改了姓名。你们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存孝大哥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又是郭兄心中的楷模,而安兄不仅和我一样同为沙陀人,又与存孝大哥是为同宗,更是在今天一举救了我等的性命。要说这不是天意,谁信啊?!是吧?哈哈哈哈!”
郭威闻言也抚掌大笑道:“竟然这么巧?哈哈哈,看来这还真是一场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安继业也笑着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三人果然有缘,既然如此有缘那么在下如若继续推辞反而倒显得有违天意、有违二位仁兄的盛情了。”
李存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正是如此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兄弟三人便在这聚缘楼内正式结为异性兄弟了!”
一旁的钱四海见状,赶忙寻了个话缝,插口说道:“晋王殿下和雀儿哥还有这位安大侠能在我这小店结为异性兄弟,实属我们钱家祖上积德,我钱四海前世修来的福分啊!我就寻思着为啥在这乱世之中我一直都放不下这份祖业,不舍得关门避乱呢,合着是为了今天这件大事在做准备啊!今后晋王殿下自是不必说了,雀儿哥和安大侠若也能闯出一番事业,那时世人皆知三位英雄是在我这小店结为兄弟,我这聚缘楼岂不是也能名声大噪了吗?我钱家列祖列宗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觉得脸上有光啊!三位英雄权且宽坐,我这就去准备香案火烛去。”说罢,哼着小曲向后堂走去。
看着一旁脸带笑意一言不发盯着郭威的柴守玉,李存勖笑道:“玉儿要不要也来和我三人一起结拜啊?”
柴守玉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女虽有此心却也不敢乱了规矩啊。晋王殿下与家父乃是故交,与您结拜为异姓兄妹我这不是乱了辈分了吗?再说……”说到这,柴守玉瞟了一眼站在李存勖身旁的郭威,粉脸不由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李存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柴守玉又看了看郭威,顿时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郭兄弟仪表堂堂性格豪爽实乃人中豪杰,玉儿果然有眼光!哈哈哈!”
郭威一脸茫然地看着哈哈大笑的李存勖和低着头含羞不语的柴守玉,虽然心中隐约感觉到他们两人话里有话,却怎样也摸不出个头绪。正想发问,那边钱四海已经将香案火烛搬出并且准备完毕了,满面春风的说道:“东西都已经备好了,此时正值午时,恰逢日头运行到中天之时,实乃一天中阳气最旺的时刻了。三位英雄趁此良时义结金兰最好不过了!只是仓促之下这三牲祭品却不甚好找,店里只寻得一颗羊头和一颗猪头权且一代吧。”
李存勖哈哈笑道:“仓促之下钱老板能准备的如此周全已经实属不易了,祭品什么的无非是个形式而已。我兄弟三人一见如故情深义重,便是撮土为香又有何妨?啊?哈哈哈哈!再说此地正好还有一个现成的祭品,你们忘了吗?”
看到众人一脸诧异的表情,李存勖指着一旁穴道被封的孟旭说道:“此人一心想要取我等性命,而且还险些坏了玉儿的清白之身,不杀此獠实在是难泄我心头之恨!”
郭威闻言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只有柴守玉和安继业两人面露不忍之色。
李存勖见状,诧异的问道:“玉儿一个姑娘家有此妇人之仁尚且还在情理之中,安兄为何也面露不忍之色啊?”
安继业道:“此人虽然有心要谋害你等性命,但是现已被我制服。加之我对此人不甚了解,乍闻要坏其性命我确实是有些心有不忍啊。”
李存勖笑道:“安兄所言也对,既然如此我且先把此人所做的滔天恶事说与众人一听吧。此人本名孟旭,原是红云山庄嫡系传人,也算的上是武林世家了。但是此人天性贪淫好色,十余年间世间足有近百名良家妇女的清白毁于其手,更有六十余宗奸杀大案与其有关。也正因如此此獠才无法在江湖立足,不得已逃入恶龙岭落草为寇。如此恶人若是继续留他在世,又如何能平复那些地下亡魂的怨气?又如何能平复那些心爱之人惨遭凌辱杀害的亲人们的愤怒?此等恶人就算是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此刻让他做了咱们兄弟三人义结金兰的祭品已经算是便宜了他了!”
至此,安继业终于明白了自己擒获的竟然是一个身犯滔天大罪的恶人,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獠确实该杀!一切便听李大哥做主了!”
看到众人均已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后,李存勖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快步走到了面如土色的孟旭面前,沉声说道:“眼下虽为乱世,但是王法犹在天理犹存!你只道于此乱世之中可以肆意妄为,却殊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叫你落在我等手中,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旁人也许不能把你怎样,但是我能!我乃大唐天子御封的晋王,所谓的王法便是我晋王制定的律法!今日便由我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以此来告慰那些惨死于你手的在天之灵,以此来平复那些惨遭你蹂躏侮辱的良家妇女心中的怨气!恶贼,拿命来!”
听完李存勖的话,孟旭早已心如死灰身若筛糠,颤抖着张开双唇犹想分辨什么。却见李存勖早已提刀在手,猛地将手中的长刀刺入了孟旭心窝,惨嚎声中一代淫贼就此命丧晋王李存勖之手!瞟了一眼口吐鲜血兀自在地上抽搐的孟旭,李存勖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挥刀将孟旭的人头砍了下来。随后拎着孟旭血淋淋的人头来到香案旁,将孟旭的人头摆放在案上羊头猪首之间,仰天笑道:“哈哈哈,如此一来这三牲祭品就算是齐活了!”
眼见着了结了孟旭之后,钱四海端起一个硕大的酒坛,像是在爱抚着一件至宝一般轻抚坛身,笑着说道:“这坛竹叶青还是我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亲手埋在在我家窖下的,转眼间已经足足埋了三十年了!今日你们兄弟三人义结金兰,也是时候把它端出来了。”
说罢在坛口轻轻一拍拍碎了上面的泥封,又伸手扯开了坛口上密封着的重重桑皮纸封条,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在大堂之内弥漫开来。随后钱四海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坛满满的斟了三大碗,只见此酒色泽金黄透明微带青碧,芳香醇厚的酒香直把堂内五人闻得熏熏欲醉。
闻着这馥郁的酒香,郭威狠狠地吞了一大口馋涎,大声赞道:“好酒!老钱啊老钱!我就说你这老东西能藏宝,你看看竟然端出来了窖藏了三十年的竹叶青!哥在你这店里也有些时日了,怎的从来不曾见你端出来让哥尝尝啊?!”
钱四海笑道:“雀儿哥这话说的,今儿不是给三位大英雄端出来了吗?再说了,早给你雀儿哥喝了的话,今天这天大的喜事岂不是没了彩头不是?”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李存勖笑道:“好了!既是良辰吉日,又有美酒相佐,咱们可不能辜负了钱老板的一番美意啊。来来来!恰巧咱们兄弟三人身世相仿都没了父母,今日便以天地为尊,更有钱老板和柴姑娘在此为证,见证我们兄弟三人义结金兰的美事!”
说罢三人撩袍跪倒,双手捧香对天盟誓道:“天地在上!今有李存勖、安继业、郭威三人,虽非血脉同宗,但是一见如故倾心相交!现以天地为鉴,以钱四海、柴守玉二人为证,我兄弟三人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日后定当荣华富贵同享,刀山火海同入,愿为平定这天下乱世尽献毕生之力!如有违背誓言者,定遭天谴!”
誓罢,三人顿首三拜正式结为兄弟。随后三人各叙年齿,李存勖三十七岁,三人之中年纪最大被尊为大哥;安继业二十二岁,排行老二;郭威年纪最幼刚满十八岁,是为三弟。
立誓之后,兄弟三人手拉着手同时起身,相互对视之后都为今天三人义结金兰感到兴奋无比,同时仰天大笑。
说笑间,钱四海已然尽显生平所能,满满的备足了一桌子的上好菜肴,就着那坛酒香四溢的三十年陈年竹叶青,五人开怀畅饮尽叙平生,直喝的一个个酩酊大醉。
……
次日一早,众人已然酒醒,洗漱完毕后郭威熏熏然的说道:“老钱,你这三十年的陈酿竹叶青真是酒中极品啊!现在犹自有些上头呢。”
说笑一番后,李存勖正色说道:“现在咱们已是异体同心的兄弟了!二位贤弟各有所长,不知今后作何打算啊?”
郭威摇了摇头道:“我原本在泽潞节度使李继韬的帐下做牙兵,也曾参加过几场战役立有一些微功。无奈李继韬为人骄狯无赖,加之上官妒忌我的功劳处处排挤打压,我这才在一怒之下做了逃兵来到此间。若问今后作何打算,小弟一时间还没有个头绪呢。”
李存勖道:“三弟性格豪爽且勇力过人,投身行伍确实是一块儿好材料!只不过你所投非人,这李继韬本为先父义子李嗣昭之子,算起来也算得上是我的侄儿了。正如三弟所说,此人狡狯无赖,治军无方,着实让我嗣昭哥头痛不已!幸亏三弟及早脱身,否则此刻恐怕已经近墨者黑,被李继韬这个小混蛋给带坏了呢,哈哈哈!当前朱梁逆贼大势已去,蜷缩于开封、洛阳等地伺机反攻。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一时间想要将其一举荡平倒也绝非易事。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三弟勇力过人颇有古之大将风采,若就此埋没于乱世之中实为可惜。当此乱世时节,正需要我等化为一阵长风来荡涤乱世!依愚兄拙见,三弟不如与我同回军中,为荡平乱世重复大唐盛世的辉煌贡献一份力量,博他一个封妻荫子、名垂青史的美名岂不是美事一桩?”
郭威哈哈大笑道:“大哥这话算是说到小弟的心里去了!封妻荫子名垂青史这种事小弟没想过也不敢想,但是化身为乱世之中的一股长风来荡涤乱世实乃小弟生平夙愿!承蒙大哥不弃,小弟愿随大哥投身行伍!只不过小弟有个条件,大哥切不可因小弟与大哥的关系让我一入军中便身居高位。小弟虽是个俗人,但是这功名利禄之事还是喜欢凭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的打出来才够劲儿!”
李存勖笑道:“三弟这话是个正理儿,我继承先父遗志治军向来以严谨著称,断不敢因亲属之故而废了军令!三弟既然有如此鸿鹄之志,大哥又怎会强人所难?一切便听三弟的!那么二弟你又是作何打算的呢?”
安继业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化身为乱世长风?大哥和三弟这话也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了!我虽然常年居于深山之中不问世事,但是年幼之时发生在我身上的惨剧却让我终身难忘。我不敢妄想自己能于这乱世之中成为一代英雄,但是化身为乱世中的一股长风,致力于终结这个乱世的勇气还是有的!只不过……我却注定无法和你们走上同一条道路。”
看着面带不解之色的李存勖和郭威,安继业接着说道:“第一,我下山之时师父曾千叮万嘱要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投身行伍;第二,我身为江湖之人,于治国平天下之事原本也是一窍不通。不过之前大哥也说过,现在江湖中人受朱梁政权高官厚禄的诱惑,心生谋害大哥之意的江湖中人大有人在。既然如此,我决定另辟蹊径——独闯江湖!以便为大哥和三弟扫清后顾之忧,不知大哥和三弟意下如何?”
李存勖仰天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其实所谓的江湖无非就是社会的缩影。当此时节天下大乱,江湖之中也早已乱象丛生。我虽不在江湖,却对江湖之事略有所耳闻。自朱家逆贼篡位之后,便推出了在武林之中身份显赫的王彦章执掌武林,俨然以武林盟主自居!而这王彦章更是朱家逆贼的忠实走狗,执掌武林之后不断以高官厚禄为诱饵,大肆笼络武林人士为朱家效力!此番恶龙岭这帮匪人要取我李存勖的人头便是因此而起。江湖?现在的江湖已经不再是那些侠肝义胆的武林人士的江湖了!二弟,大哥支持你的选择!只不过正如你师父所言江湖之中人心险恶,二弟你虽然身怀绝技,但是初入江湖也一定要千万小心才是!记住大哥的话,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绝世武功,而是——人心!”
安继业闻言紧紧地握住李存勖的双手,不无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哥提醒,小弟一定铭记在心!”
李存勖抬头看了一眼日头道:“时间不早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我离开军中多日恐怕已经积攒了一堆的要事需要赶紧处理了。既然咱们兄弟三人志向已定,那就坚定不移的按着自己心中的目标一路勇往直前吧!二弟,我与三弟同在军中,你若要找我们倒也容易。但是我俩若想联系你却多有难处了,你要多多保重!”
安继业笑道:“我一个江湖散人来去自由,有事没事我都会常去看你们的!倒是你们,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