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继业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龚真宁脏兮兮的小脸蛋,林红颜道:“眼下已无大事,你俩不妨先在这里暂住几日。”说罢招手叫过贴身丫鬟,从贴身处掏出几串制钱嘱咐道:“红梅你先去给他们俩准备一盆洗澡水让他俩先洗洗澡去去乏,然后再去隔壁的裁缝店里给他俩挑两件合适的衣服。”
“不要!”听到要洗澡,龚真宁大声喊道:“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澡!还是让安大哥先洗吧,我一会儿再说!”
安继业不解的说道:“洗澡这事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啊?一起洗还能互相搓搓背,多好呢。”
“不要!坚决不要!!”龚真宁斩钉截铁的喊道。
林红颜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看着龚真宁,笑着说道:“也别一会儿不一会儿的了?尤其你最是得好生洗洗,你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了!反正我这屋子也大,这样吧再打一桶水你俩一人一间总行了吧?”
听到各洗各的,龚真宁便也不再僵持,待到热水备齐之后两人便分在两屋各自洗漱去了。
泡在大木桶里,在温热的水温的蒸腾下,安继业一身的疲乏随着汗水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出,直感到阵阵的舒适惬意。洗漱完毕后,安继业对着铜镜将颌下和唇边的短须尽数刮掉,然后披着林红颜给他新买的长衫也没有系腰带,就这样披发跣足的走到了客厅。
看到洗漱一新的安继业后,林红颜不由得看的痴了。安继业本就仪表堂堂气质非凡,此刻洗尽一身风尘又剃去了短须之后更显得英气勃发。
看到林红颜一言不发的就这样怔怔的盯着自己,安继业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林红颜粉脸一红,掩嘴笑道:“洗了个澡,真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安大侠仪表堂堂又有一身惊人的武艺,他日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啊。”
安继业笑道:“别左一个大侠右一个大侠的叫我了,没得让人感到疏远了许多。我生于塞外长于深山,对中原这些个礼节原也不懂。林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大哥,再不成叫我一声小安也行的。”
林红颜点了点头道:“那我也和真宁一样叫你安大哥吧。”说罢,轻叹一声凝视着桌上的红烛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着林红颜娥眉微蹙一脸愁云的样子,安继业不解的问道:“马上就能跳出这个火坑了,怎么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啊?”
林红颜轻叹一声道:“能够脱离这个火坑我自然开心,只是一想到我一个风尘女子能够得到安大哥如此垂青不由的心中有愧。”
安继业正色说道:“林姑娘此言差矣。我安继业向来有话直说不喜欢拐弯抹角。实不相瞒,从第一眼看到姑娘之后,姑娘的音容笑貌便让我一见倾心!不要说什么风尘不风尘的,我安继业一个江湖浪子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人的身世品头论足呢?我自幼遭逢乱世父母皆死于契丹乱军之中,是师父一手把我拉扯成人。初入江湖后机缘巧合之下得遇大哥和三弟并与之义结金兰,随后又各奔东西。一路走来从未想过什么儿女私情,直到今天遇到了你。当我看到你受到那帮恶人欺辱之时,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根本无法遏制,那种感觉就是宁肯让我遭受千刀之痛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半点委屈。后来与你分别之后,虽然只有个把时辰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算不算是一见钟情,但是我明白你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听完安继业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林红颜早已泪流满面,抽噎着说道:“我自被卖进这合欢楼中,饱尝世态炎凉,看尽人情冷暖,这颗心早已如同一汪死水一般再无半点奢求。原本已经抱定了在此终老一生的决心,却没想到遇到了你。今日你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真爱,也让我重新捡起了对生活的渴望。试问以安大哥这样的人品武艺,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够抗拒的了你这一片真心?但是我也深知自己身份卑贱,又怎敢奢求与安大哥常伴一生?若是真的能够跳出这个火坑,我只求能够在你身边做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再也别无他求了。”
安继业紧紧地握住林红颜那双温暖如玉的小手,深情地说道:“我不许你再说自己是什么卑贱的女子这种话!人本无贵贱之分,又何必强分三六九等?更何况你沦落至此原本是因为多舛的命运,又怎是你一个弱质女子所能左右的了的?又何来的卑贱之说?在我看来你就是那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最是圣洁不过。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根本无需在乎她的过往,而且人只要是能保持一颗清白的内心,又何必管他什么世俗的眼光?!”
安继业这番话语早已让林红颜泣不成声,屋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伤感压抑。
便在此时,隔壁屋的门帘突然撩起,却是龚真宁已经洗漱完毕走出屋来。只见龚真宁一袭秀发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一般直垂至腰际,原本肮脏不堪的脸蛋此刻已经变得如同精雕细琢的美玉一般洁白细腻,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双颇具灵性的大眼,鼻翼两旁有些许雀斑更显俏皮可爱,一袭略显宽大的长衫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当安继业的眼光落在龚真宁高高隆起的胸部的时候,顿时愣在了当地,瞠目结舌的说道:“你……你竟然是个女孩子?!”
龚真宁小脸一红,紧紧地捂着前胸说道:“下流,你的眼睛往哪儿看呢?!”
安继业满脸通红的解释道:“我……我没有啊,谁能想到你竟然是个大姑娘呢?”
此情此景让林红颜不由得破涕为笑,掩嘴笑道:“早就看出你有些古怪了,果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古人云不爱红装爱武装,似你这般扮个乞丐装倒也是件奇谈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想起来扮成一个小乞丐了呢?”
龚真宁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不是扮成小乞丐啊,我本来就是嘛。再说了,我这种卑贱的身份若是让人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岂不是得受尽欺辱吗?”
安继业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向龚真宁鞠了个躬,说道:“恕我眼拙,之前多有冒昧,还请龚姑娘多多原谅则个。”
龚真宁笑道:“好啦好啦,不知者无罪。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而且是我隐瞒在先,又怎么能怪罪于你呢?也别什么龚姑娘不龚姑娘的了,听着别扭,以后你们就叫我真宁好了。”
林红颜道:“既然是个女孩子,那这身男儿装倒也不必再穿了。这样吧,你我身材相仿,你只是略低了一些。真宁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衣服吧。”
龚真宁连连摆手道:“万万使不得。恢复了女儿身在这里实在是多有不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这里的……。林姐姐别误会,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一个女孩子家来到这种烟花之地传出去未免忒的惊世骇俗了。”
林红颜淡淡一笑道:“傻丫头,姐姐不会瞎想的。再说我本就是一个烟花女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早已习惯了呢。来来来,咱们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呢。”
酒足饭饱之后,闲谈之余安继业突然看到靠窗的桌上摆着一副尚未画完的飞天图,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兴趣。细观之下,只见画中两身飞天一身反弹琵琶,一身怀抱箜篌。头束发髻,**上身,胸饰璎珞,腰系长裙,赤脚外露,姿态优雅。飞舞的长巾下彩云流转,花瓣飘旋。两身飞天翱翔在彩云之巅漫天而舞,直似要从画中飞出一般。
安继业不由得大声赞道:“好一幅飞天图!可是林姑娘所画?”
林红颜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家未遭变故之前也是官宦人家,因我自幼喜好丹青,家父便重金聘请了一位知名画师教我作画之法。沦落至此后,正是凭着诗词绘画和粗通音律才勉强争得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苟活之法。信手涂鸦之作,没得让安大哥见笑了。”
安继业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幼时我师父曾带我游历西域,在敦煌也曾见过许多类似的飞天壁画。我观你画中这两身飞天实有盛唐时期自由奔放、奋发进取的飞动之美!画为心声,林姑娘想在画中所表达的心声不正是这种渴望自由、奋发进取的精神吗?”说到这里,安继业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观此画让我心中颇为震动,忍不住想赋词一首,可否借林姑娘纸笔一用?”
林红颜淡然笑道:“笔墨都是现成的,既然安大哥有此雅兴,索性我这画虽已粗成,两边却甚是空泛,安大哥不如就在画中题词正好助我完成此画了。”
安继业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我文笔不通没得污了林姑娘的苦心之作。”
林红颜道:“安大哥此言差矣,此画得遇知己既是它的的福分,亦是对我的肯定,又怎会污了它呢?安大哥若是执意不肯,莫不是嫌弃我的拙作配不上大哥的神来之笔吗?”
安继业见状也不好再做推辞,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拿起一只产于宣城的宣笔饱蘸浓墨,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提笔挥毫在画中空白处写下了一阕《浪淘沙》:
“妙笔画丹青,神曲飞天。轻罗舞黛转流云。我见犹怜灯影下,玉手红颜。
“几度梦回中,盛世长安。江山犹在碎如织。仗剑凭栏观乱世,豪气冲天!”
写罢之后,安继业犹觉意犹未尽,于是提笔在画中另一处空白处一蹴而就,又即兴写下了一阙《虞美人》:
“红颜玉手生花笔,罗袖飞天舞。流连婉转画中仙,虽是红尘笔触亦生烟。
“梦回盛世长安处,已是江山改。满腔豪气斗冲天,仗剑江湖策马踏平川!”
“好词!”林红颜和真宁读罢齐声赞了一个好,真宁拍手笑道:“更为难得的是两首词中竟然都有林姐姐的芳名。满腔豪气斗冲天,仗剑江湖策马踏平川!看来安大哥这两首词既是为林姐姐而作,同时也是在抒发自己的心胸抱负呢。”
林红颜俏脸微红,此刻犹自沉醉于安继业两首词的意境之中。只见两首词皆用一手狂草写就,笔势连绵回绕狂纵奔放,笔锋遒劲有力直透纸背,竟然把个林红颜看的如痴如醉。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一时兴起之作断断算不得什么佳作。只不过诗歌合为事而作,这两首词倒也算得上是应景抒情了。”
安继业一番话将林红颜从痴迷的状态中拉了回来,轻抚着画纸长长的吁了口气道:“词是好词字是好字,安大哥不必过谦。真没想到安大哥不仅仪表堂堂身怀绝世武功,在诗词书画上亦有如此境界,若非生逢乱世,又何愁没有没有施展生平的舞台呢?这两首词端的赋予了这副飞天图一股神韵,实为点睛之笔。不知安大哥可否将这幅画赠与我?”
真宁也点头说道:“林姐姐说的甚是,不过即便是生逢乱世,凭着安大哥如此了得的本事想要施展毕生抱负也有的是舞台呢。”
安继业笑道:“画是由你所画,词是为你而作。原本就是你的,林姑娘又说什么赠不赠的呢?倒是两位姑娘一番谬赞,着实让安某羞愧难当了。”
林红颜点了点头道:“我们姐妹二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绝非谬赞,安大哥也不必过谦。真宁妹妹说得对,乱世也一样有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我看安大哥的两阙词中大有于乱世之中做出一番作为的心志,安大哥一定会在这乱世之中闯荡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说罢,招手叫过丫鬟红梅嘱咐道:“明儿个一早把这幅画送到街头刘家的装裱铺细细的装裱起来,我要将此画常带身边。”
此刻,窗外月上枝头已是深夜,但是合欢楼内却迎来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的时刻。楼堂之内人声鼎沸,林红颜的闺房内却格外安静,只有三个人的轻声交谈。
又聊了半晌之后,林红颜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安大哥一路劳顿也该好生休息一下了,只是这合欢楼越是这个时辰越是异常喧嚣,恐怕扰了安大哥的清净。”
安继业笑道:“我这人向来沾枕头就睡雷打不动,这点声音全当是催眠曲了。只不过我一个大男人住在林姑娘的闺房之中实在是多有不便,恐怕会污了林姑娘的清誉。”
林红颜淡然一笑道:“我一个红尘女子还有什么清誉不清誉的?安大哥只管住下便是。我这屋子房间甚多,安大哥便在偏室住下,我和真宁妹子住在我的房内便是。”
林红颜话音未落,忽听得房门被敲得山响,随后却见老鸨推门而入,一脸冷笑的看着安继业道:“哎呀,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我家红颜姑娘可是处子之身,多少达官贵人打破了头争着要给红颜姑娘破身呢,这破身子的银子早已炒到了十万两之巨!况且五日之后云家便要迎娶红颜姑娘过门,十万两订银都交了,我怎么也得保红颜姑娘个清白不是?官人与红颜姑娘把酒言欢,听曲唱词还可以,若是深夜留宿在这里只怕是多有不便!万一传了出去,我家红颜可就不值钱了!”
老鸨的一番尖酸的言语,早已惹怒了一旁的真宁,正要发作却被安继业一把按住。安继业道:“话糙理不糙,你这话倒也在理。既然如此,你便另给我们寻间屋子住了便是。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给林姑娘赎身的!云家给你十万两,我便给你十五万两!前提是从今天起林姑娘便不再接客!你听清楚了吗?!”
“十五万两?”听到这个数字,老鸨眼角不由得一阵抽动,心中更是狂跳不已,十五万两便是再开两间这样规模的合欢楼都富富有余了!莫说她只是一个行院的老鸨,便是贵为一州的节度使听到这个数额也足以心动了。老鸨满脸堆笑道:“哎呦,我的大官人啊!冷丁说出十五万两这么大的数字真真的吓煞奴家了!既然官人出手如此豪阔,那么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十五万两见银交人!”
看着老鸨竟然摆出了一副伸手要钱的姿势,安继业不由得笑道:“十五万两那可是一万五千斤!就算是全用黄金也得一千多斤,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背着一千多斤的金子四处转悠了?给我二十天的时间,我把金子给你运来如何?”
老鸨虽然心中不满,却无奈安继业所说的也是实情,只能撇了撇嘴道:“二十天我可等不了!五天之后,只等云老爷子寿诞一过,云家可就来接人了,到那个时候我可是真没办法喽。”
安继业道:“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是江湖中人,云家也是江湖大家,都是江湖人此事自有江湖上的解决办法。”
老鸨闻言心下大喜,既不用自己出面得罪云家,还能多赚五万两银子,如此美事何乐不为呢?于是复又满脸堆笑道:“如此甚好,那就依着官人了,只要官人能把云家的事情摆平,我便等你二十日来迎娶我家红颜姑娘了!不过说归说,做归做!在见到银子之前,你还是不能睡在红颜姑娘的屋中。我这就去给官人寻间上房,左右就在我合欢楼内,官人什么时候想见红颜姑娘还不是走几步的事吗?”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依你便是。只不过我这小兄……我这妹子一个女儿家和我同住一屋实在多有不便,单独一人住在你这烟花之地我也着实放心不下。便让我妹子暂住在红颜姑娘房中可行?”说罢掏出两锭金子抛给老鸨,接着说道:“这两锭金子全当这几日的茶饭钱了,可够?”
老鸨掂了掂怀中的两锭金子足有二十两,满脸灿开的笑容直把脸上的胭脂水粉挤得扑簌簌的如同白面一般纷纷落下,嘴上连连说道:“够够够!足够!!官人放心,保管您住的是最好的房间,吃的是上等的山珍,享受的是最高的服侍!官人若是虚火憋得慌,只管开口,我这合欢楼里好姑娘多得是,保管服侍的官人舒舒坦坦的!”
安继业皱眉说道:“闭嘴!我年纪轻轻的哪来的什么虚火?没得污了人的耳朵,下去吧!”
“得嘞!”正应了那句俗话——给钱的就是大爷,尽管安继业语气颇为不善,但是老鸨不仅不以为忤,反而满脸堆笑的退出了屋子。
如此一来,安继业和真宁二人就暂时住在了合欢楼里,每日里和林红颜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倒也惬意,单等五日之后云啸天七十寿诞的到来了!